A4版:文艺副刊总第2670期 >2012-03-07编印

女儿之于我
刊发日期:2012-03-07 阅读次数: 作者:刘筑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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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谚语说:“母亲是弓,女儿是箭。”这支利箭必须籍着母亲的力量才能疾飞。然而母亲的作用也仅仅限于控弦引弓——她手中的那支箭,无论其材质如何稀世罕有或者璀璨夺目,只要不射出去,便只能是一根无用的细木杆。
  昆德拉说得更加残忍些——及时死去的父母。在这位哲人的眼里,唯有父母的逝去才能让孩子真正成长。当父母尚在人间时,我们的心底便有一块柔软而坚实的净土,在这片土地上,我们可以恣意妄为,只有等到那块土地消失以后,心底便有了一处永久的空洞,才可以把我们所有的任性毛躁不懂事吸收掉,于是我们才真正成长。
  先哲的话总有其一定道理,于是我开始发现在和女儿相处之中的无力感——面对一个成长了的,独立了的大姑娘,个中的困难非亲身体味便难以想象。母亲不再是阳光雨露荫蔽的大树或是羽翼,角色转换,如今的我反而成了墙,挡住了她的视野。谆谆教诲或者循循劝诱全成了桎梏——天晓得我只是希望她少走一点弯路,害怕她不能享受到生命所提供的全部美好与幸福。
改变已必然,而显然我不能指望女儿不成长,于是改变的重任落到我的身上。我们爆发“战争”,修正彼此的战略,然后再战沙场。我们的冲突荡气回肠——平生第一次我几乎痛恨女儿和我的相似之处:两人都口齿伶俐记忆良好有理有据,两人都执着地想要一个结果,于是引经据典唱念俱佳。好好地假期难得的相聚就这样被毁掉了。而我也着实不愿意第二天早上起来看见女儿的眼睛肿得像兔子。古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时候想想,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要让黄河易道泰山转向,真是岂有此理!
  然而不让步吗?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且不说我一切努力的终点便是让女儿成长起来,拥有她想要的生活。光是想想“战争”以外的一切美好时光便让我的嘴角勾起愉悦的微笑。在我生日的时候她会寄来一小箱的礼物,圆溜溜金灿灿的巧克力,素色的围巾,也会写上一封不长不短的信。我很喜欢看她的信,手写的方块字干净工整,一如从前的“学生体”。与我的龙飞凤舞不同,她似乎永远也学不会那种象征着“成熟”的笔法。而我几乎能够透过字里行间看见她小小的抱怨——女儿写字总是快不起来。我记得她小学的时候,老师布置写作文,而女儿的思绪总是远远快过她的书写,于是作文里就会出现大段的遗漏。
  这么想起来快乐的时光其实是很多的,远远多于那些微不足道的争执。女儿在我面前似乎永远有长不大的一面。她有最最甜美的笑容,会从很老远的地方大叫着朝我冲过来拥抱我,会拖长声音对我说:“妈妈我好想你哦”,也会很辛苦地兼职打工,做一份小小的工作,然后用工资给我买一双时尚得让我不敢试穿的鞋子。无数次地我请求她不要再去做兼职——我担心上海的高温,车水马龙的马路,偶尔出事的地铁,高空坠落物,夜晚空旷的街道……老天,对于一个千里之外的母亲,一切一切都成了我担忧的根源。但是女儿快活干脆地拒绝了,她的理由很可爱:“我要送礼物给你啊,总不能用你的钱吧,那不成了羊毛出在羊身上。再说我还可以顺便减肥”。
  于是她执着地努力着,我也就持续地担忧着。有时候想想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这些做母亲的要去养这么一个小反对派来跟我们时不时地作对,但迟早我们,还有她们都会意识到一件事:随着光阴的流逝,女儿不再是一个粉粉嫩嫩留着口水的可爱小娃娃,而母亲也不再是她们的全部世界,然而无论怎样,我们之间那种血浓于水的天纽带带是无法被打断的。故事里的青蚨会追寻着自己孩子一点血的味道而飞行千里,聪明的古人以此制成最原始的“追踪器”,而我们和故事里的青蚨一样,心里的万般挂牵千番思绪会追随着我们的孩子到天涯海角,亘古不变。
春节时女儿终于有了难得的假期,我到机场去接她。飞机晚点了两个小时,而凌晨寒冷的候机大厅依然人头汹涌,想来和我同样抱着爱子之心的父母不在少数。我们家的小东西从出口走出来的时候吓了我一跳:她带着金色大卷的假发,上面有个粉红色的夸张的羽毛头饰,踩着尖尖的高跟鞋,打扮得像是漫画里面的洋娃娃。我快步走过去拥抱她。她小小地尖叫了一声,说:“我特地乔装打扮了想要吓你一跳的,妈妈你是怎么认出来的?!”我暗笑,没有告诉她是她独特的走路姿势“出卖”了她。“妈妈,你果然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她抱紧我,快活地叫着。你说,有了这样的女儿,这样的爱,我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嘛!
(机电公司 刘筑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