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版:文艺副刊总第3351期 >2025-12-12编印

肉沫粉
刊发日期:2025-12-12 阅读次数: 作者:
  二公司 向夏瑶
   天刚蒙蒙亮,青灰色的晨光有气无力地漫进来,还不足以把整个项目部照透。我便醒了。心里惦念着那一口,是睡不踏实的。同屋的同事还在沉沉的梦里,我已轻手轻脚地披衣出门。现下的风,不再像秋日那般轻柔拂面,而是挟着广元特有的湿冷,往人骨头缝里钻。它穿过工地围挡扑在脸上,让人不由得一激灵。那风里带着潮润的、草木清苦的气味,与我记忆中三湘大地上那股火燎燎的、霸道的辣椒气,全然不同。
   但这份寒冷,却更加炽烈地勾起了我胃里那股原始的渴望——那一碗滚烫的、能驱散所有寒气的湖南米粉。
   项目部宿舍的走廊还静悄悄的,我却已循着心中那条无形的线,走向食堂。推开食堂的门,一股暖流迎面扑来,里面混杂着熬了一夜的骨汤香、蒸腾的米粉气,还有灶火间传来的温暖底蕴,瞬间将我整个包裹起来。窗外是侵肌蚀骨的寒,这里却是自成一统的温暖天地。
   食堂的师傅老唐,正站在窗口后那片最浓郁的热气里。他系着雪白的围裙,额头竟也沁着细密的汗珠。见到我,他黝黑的脸上便绽开一个了然的笑,用带着浓重四川口音的普通话招呼:“来啦?就晓得你们几个湖南佬,天越冷,越想这一口!”
   话音未落,他已利落地操持起来。食堂用的是大号的漏勺,一勺雪白软韧的圆粉下去,在翻滚的大骨汤锅里只那么一“漾”,一“涮”,不过三五秒的工夫,那米粉便被烫得服服帖帖,从微硬变得晶莹软滑,仿佛被瞬间注入了活气。手腕一颠,漏勺提起,沥干汤汁,那烫好的粉便“滑”进一个厚实的大碗里。
   紧接着,便是灵魂所在——肉沫浇头。那是在大锅里慢火熬煮了一早上的,赭红色的肉末与豆豉、辣椒、酱汁早已不分彼此,油润浓稠,香气剽悍。大铁勺沉下去,满满舀起一勺,“噗”地一声,覆盖在雪白的米粉上。最后,再兑上滚滚的、奶白色的大骨汤,撒上翠绿的葱花。
   “接着,小心烫手!”老唐把碗递给我,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小碟,“喏,按你们口味,多加了剁辣椒,立冬了,吃热点,身上暖和。”
   我双手捧过那只碗,厚重的陶碗传递着扎实的温度,一直暖到心里。我常常不急着找座位,就站在食堂边,先将脸埋下去,让那饱含着肉香、酱香、米香与辛辣气息的蒸汽,毫不客气地熏染着脸庞。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在进行一场祛寒的仪式。
   然后,第一口,必定是狠狠地喝一口汤。那滚烫的、鲜辣的液体,像一条小火龙,从喉咙一路奔腾到胃底,所过之处,所有被湿冷冻结的感官纷纷苏醒,额头上立刻逼出一层细汗。再夹起一筷子挂满肉沫与剁椒的米粉,“嗦”地一声吸入口中,那滑溜与咸香辛辣在齿间碰撞,一股酣畅淋漓的暖意便从丹田升起,向四肢百骸扩散开去。
   窗外,天色渐明,同事们说笑的声音渐渐充盈了食堂。我坐在喧闹中,一口一口地吃着这碗清晨的粉。它不只是一份早餐,更是项目部食堂,对我们这群异乡人最朴拙的懂得与关照。这碗粉里,有故乡滚烫的魂魄,也有此地扎实的温情。
   一碗见底,浑身通透,连指尖都重新暖和起来。我推开碗,满足地舒一口气。有了这碗粉垫底,任凭窗外北风呼啸,工地上的忙碌与辛苦,似乎也都变得可以从容应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