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司 邹松英
近日,我把攒了一大箱的废旧资料做碎纸处理,最后满打满算,有三大桶,倒了三次垃圾。当碎纸倾泻入垃圾桶的那一刻,不时有风掠过,小部分纸屑便如絮般轻扬而起,在阳光下翻飞、旋转,像一场微型的雪暴,簌簌地飘散在空气里。我驻足凝望,心口忽然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那不是纸屑,是时光的碎片,是童年被风卷起的回音。
我是南方的孩子,没见过雪。生长在四季分明却从不落雪的广东,冬天最冷的时候,也只是屋檐挂几串冰凌,地上铺一层薄霜。可我们心里,始终渴望一场雪。一场真正能踩出脚印、能堆起雪人、能打雪仗的雪。于是,童年的我们自己造雪。
院子里,我们几个光脚丫的小伙伴围坐一圈,手里攥着生锈的剪刀,把家里废弃的作业本、旧报纸、甚至妈妈包中药的黄纸,一张张剪成细碎的条状。一边剪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歌谣,即使剪得手指发酸,也乐此不疲。剪得越细,抛向天空时越像雪。我们仰着头,把纸屑高高扬起,看它们在风中纷飞,像极了电视里北方城市那漫天飞舞的雪花。我们管这叫“下雪”,穿着单薄的毛衣,在纸屑的“雪”中奔跑、转圈、大喊:“下雪啦!下雪啦!”偶有大片未剪开的纸片,我们便争着去抢,仿佛抢到了一片真正的雪晶。那时的笑声,比纸屑还轻,比风还自由。大人们在屋里摇头笑:“一群疯孩子。”可他们不知道,我们心里,正下着一场最真的雪。那雪,是幻想织成的,是友情酿成的,是童年最奢侈的浪漫。
我站在垃圾桶旁,看着纸屑飞舞,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童年,听见了伙伴们的笑声,看见了那片由我们亲手创造的“雪原”。
去倒第三次垃圾的时候,镇上的孩子放学了。几个戴着红领巾的男孩女孩,正围在我前两次倒下的碎纸堆旁,低头认真地捡拾。他们把纸屑小心翼翼地装进一个纸箱里,看到我又拿着满满一桶过来,他们欣喜不已,用手扒拉进去他们的口袋里,口袋装不下,整整往里塞了三四回,他们的动作那么认真,仿佛在封存一件珍贵的宝物。直到再也塞不进一丝空隙,才心满意足地相视一笑。
我心里藏着一份“同道中人”的期待,忍不住问:“你们拿这个要做些什么?”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抬起头看我,眼里发着光,像藏着星星:“我们要下雪!”
那一刻,仿佛时光倒流,童年的自己站在眼前。原来,即便时代更迭,科技日新月异,孩子们对雪的渴望、对美的想象、对简单的快乐的追寻,从未改变。他们或许没见过雪,但他们知道,可以用纸屑造一场雪;他们或许没有昂贵的玩具,但他们懂得,快乐可以自己创造。有些东西从未真正消失,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另一代人的手中重新苏醒。那纸箱里装的,不只是碎纸,而是一整个童年的重量。他们要的不是雪,是想象的权利,是游戏的自由,是属于孩童的、不被现实束缚的浪漫。
或许,我们从未真正长大。只是把“雪”藏得更深了。藏在加班的深夜,藏在账单的缝隙,藏在某个突然想起童年的傍晚。而当一阵风吹过,那些被碾碎的纸屑重新飞起,我们才恍然:原来,童年从未走远,它只是换了个地方,等着我们重新认领。
我想,成长不是告别童年,而是学会在成年的世界里,为童年轻轻开一扇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