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桥公司 金山轮
几天前与父亲的视频通话,屏幕里,他蹲在晒谷场的竹席旁,粗糙的手掌抚过摊开的谷粒,手机镜头跟着下移,满屏金黄被秋阳晒得发亮,晃得人眼暖。他伸手抓起一把谷粒搓了搓,指缝间漏下的碎光里,声音里裹着笑意:“今年稻子沉,粒儿饱满,一亩地多收了百来斤,谷粒已晾干了,马上就可以脱壳,就等你回来装走。”我望着他鬓角的草屑和眼角的皱纹,瞬间牵出我对故乡秋收的回忆。
老屋四周的农田,是村里人人羡慕的好地——黑土抓一把能挤出油。更要紧的是傍山涧的活水,渠水顺着田埂流淌,一年四季都不断。老一辈常说,农民的家底不在箱柜的银钱里,全在田垄上。我家好几亩地,就是村里的“硬通货”。天旱时,邻村的田裂得能塞进手指,稻子晒得蔫耷脑的,我家的稻子却绿油油的,稻叶被渠水润得发亮。父亲总扛着锄头巡查田埂,弯腰清理渠口杂草,村民们不时投来羡慕的眼光:“你家这条件,年年都是稳稳妥妥收满仓,比银行的存款还踏实。”
收稻子是全村最忙的时候。镰刀割稻的“唰唰”声从早响到晚,我不时跟着父亲去田里,他弯着腰割,稻穗在他手里拢成束,我就在旁边拾掉落的稻穗。收完的稻子挑回晒谷场,竹席铺得满当当,谷粒摊开如流动的黄金。父母握木耙翻动谷粒,沙沙声里全是丰收的实在。傍晚收谷时,父亲用风簸扬掉碎叶空壳,谷粒“哗哗”入袋,沉甸甸的袋子胀得边角上翘——这是秋天的馈赠,也是家里的底气。
刚实行家庭联产承包制初期遇大旱。邻村的田全干了,村长领着人来借水,父亲没有犹豫,把自家田渠口打开:“都是庄稼人,哪能看着稻子旱死?”后来邻村送新米登门,母亲煮的米饭飘满院,父亲扒着饭笑:“好水养出来的米,就是香。”
我读书的学费全靠卖稻子。每年秋收后,粮站门口排着长队,父亲扛着麻袋排在队尾,额角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衣领。“一百二十斤!”粮店工作人员报数时,父亲的眼睛骤亮,接过钱指尖沾了点唾沫,一遍遍地数,嘴角翘得老高:“你的学费不用愁了。”那些稻子化作我的书本墨水,变成父亲眼里的光,无比金贵。
在外这些年,吃过不少好米。上次同事从遵义湄潭带了包贡米,煮得油光泛亮,香得能勾魂,可我吃着总觉得差点什么。直到视频里父亲提起新谷香气,我才懂缺的是秋阳晒过的暖、渠水淌过的润,是父亲翻谷里木耙的沙沙声——是藏在谷粒里的乡秋。
挂电话前,父亲站起身,镜头扫过堂屋,一袋袋的谷粒堆成小山:“等你回来帮忙把它们扛上楼归仓。”我望着屏幕忽然明白,丰收从不限于谷粒的多少,老屋周围的农田还在,父亲还在,是无论走多远,总有一片金黄的稻浪在故乡等着,把秋天最沉的甜,悄悄装进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