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司 向夏瑶
项目部的小院静得能听见风穿过老槐树枝桠的声音。那些夏日里密匝匝的叶子,如今只剩下几片枯黄的还在枝头打着颤。山风从嘉陵江那边过来,带着水汽的清冽,拂在脸上像细沙轻轻打磨。不疼,却让人再真切不过地感受到——季节已经换了容颜。
直到走进食堂,一股浓白的水汽裹着香味扑面而来,我才恍然:今日立冬。
灶台上,那口直径一米二的大铁锅正咕嘟咕嘟地沸腾着,是羊肉汤。唐师傅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围裙,用长柄勺在锅里慢慢搅动着。“今儿立冬,得补补。”他说话时,水汽在他的眉睫上凝成细小的水珠。那锅汤从清早便开始熬煮,羊骨在沸水中慢慢释放出醇厚的滋味,姜片的辛辣、花椒的麻香,还有当归黄芪淡淡的药香,所有这些气息在食堂里交织、弥漫,织成一张温暖的网。
这香味让我想起老家的立冬。母亲总在天未亮时起身,去集市挑最新鲜的羊肉。她说立冬的羊肉最温补,这是祖辈传下来的智慧。她炖汤时只要几片老姜、一把小葱,最后撒上几粒红艳艳的枸杞,“这样补而不燥”。那时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只觉得喝下那碗汤,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连指尖都透着热气。
晚上六点整,食堂开始热闹起来。氤氲的雾气中,羊肉汤锅在长桌中央咕嘟咕嘟地沸腾着,乳白色的汤汁不停鼓泡,像在诉说着冬日的絮语。大家围坐在一起,碗里盛满带骨的羊肉,汤色乳白如玉,上面飘着翠绿欲滴的香菜。老李非要再加一勺辣子,红油在汤面上慢慢漾开,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小王专注地啃着羊蝎子,小心翼翼地吸吮着骨髓。小张捧着碗感叹:“这碗汤下肚,感觉又能扛住工地上三个小时的冷风了。”
工程部部长老陈舀起一勺汤,吹了吹气:“嘿,唐师傅这汤,熬得跟咱们打隧道似的。文火慢炖,就像咱们掘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得稳扎稳打。你们看这汤色,奶白醇厚,那是功夫到了。咱们的路基压实度,也得是这个标准,差一档都不行!”
这话打开了大家的话匣子。来自天南地北的同事们,说起各自家乡的立冬。河南的老王说起老家的饺子,江苏的小杨描述母亲做的红豆糯米饭,陕西的老冯则怀念着那碗热腾腾的羊肉泡馍。在这远离故土的山坳里,一碗寻常的羊肉汤,竟成了打开记忆之门的钥匙。
立冬的滋味,就这样在一碗汤里,从舌尖暖到心底。节气的更迭,从来不只是日历上的记号。
暮色渐浓,食堂的灯光在寒夜里显得格外温暖。三五个同事围坐一桌,一边吃喝,一边聊着工作生活的琐碎。窗外是群山寂寂、长风过野,而这一碗滚烫的羊肉汤下肚,一股暖流从头顶蔓延到脚底,仿佛将整个冬天的寒意都化作了额角的微汗。
夜深了,食堂渐渐安静下来,但那口大锅依然在灶上温着。唐师傅仔细地封好灶火,让余温继续守护着锅里的汤汁。他说,总会有晚归的同事,需要这口温暖。
或许,这就是立冬的意义——在最寒冷的日子里,用最温暖的方式,让我们记住:无论走得多远,总有一口热汤在等着我们。就像唐师傅常说的:“天再冷,活儿再累,喝碗热汤,啥都不是事儿。”
窗外,远山的轮廓在月色中渐渐模糊。窗内,羊肉汤的香气还在记忆里萦绕。这一碗立冬的羊肉汤,不仅温暖了身体,更温暖了每一个在深山筑路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