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公司
张文熙
林芝的秋夜,风里裹着青稞收仓后晒透的清甜,淌过拉月村的矮墙。抬头看去,天像被泉水洗过的蓝丝绒,碎钻似的星子缀得满当当,亮到能看清云絮飘过时的细纹路。
洛桑家的院子里,土灶上的铁板正滋滋冒油,肥嫩的羊肉块裹着孜然的焦香,混着酥油茶腾起的暖雾,在星光下绕着圈儿漫。“快尝尝!刚从羊圈抓来宰的,鲜得很!”洛桑黝黑的脸笑出褶子,用藏汉双语吆喝着,拿着串得冒尖的肉串就往我们手里塞。院角石桌上,卓玛刚烙好的糌粑黄澄澄的,捏在手里还带着铁锅的余温;屋前挂着的油灯晃悠悠,把藏袍的绛红、工装的藏蓝都染得软乎乎的。
卓玛轻轻唱起歌,悠扬的藏族曲调顺着晚风飘出院子。洛桑站起来,拍拍藏袍上的灰,踩着节奏跳了起来:他的脚步轻快得像踩在云朵上,藏袍下摆扫过地面的枯草,簌簌响着,竟把秋夜的凉意都揉进舞步里暖透了。陈工看得眼热,放下肉串就跟着学,抬胳膊时差点碰倒酥油茶碗,踏脚的节奏也歪了半拍,逗得满院子人笑出了声。笑声裹着歌声,在星光里荡出去好远,连墙边的格桑花似都晃了晃。“以前哪有这么热闹哟。”洛桑跳累了,坐在石凳上喝了口酥油茶,目光飘向远处还在热火朝天施工的隧道。“你们来之前,村里晚上黑沉沉的,年轻人都往城里跑。现在好了,你们修铁路,帮我们修引水渠,还教我们种大棚蔬菜,日子可以说越来越有盼头了。”
陈工听着洛桑的话语,忽然想起那会刚到高原的日子。那时他们扛着设备进山勘察,洛桑带着村民们来帮忙,背着干粮在雪地里走了十几里,还把家里的骏马牵来运物资。有次遇上塌方,洛桑攥着铁锹就冲上去,碎石子磨破了手,渗出血泡也没停。后来,医生帮他包扎时问他为啥这么拼,他只是憨厚地笑着:“路通了,大家日子才能更红火嘞。”这句话,陈工记到了现在。
其实这路,从来都是藏汉同胞一起踩出来的。项目部的大伙刚来的时候语言不通,村民们就跟着员工学汉语,员工们也学藏语,你教我“扎西德勒”,我教你“注意安全”;雨季山路滑,村民们就自发扛着锄头来修,怕耽误了施工进度;冬天雪下得大,员工们把带来的棉被分给家里困难的藏民,梅医生还冒着风雪去给卓玛发烧的女儿看病,临走时把退烧药都留下了。“你们不是外人,是亲人。”卓玛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说的时候眼里闪着光。
夜渐深,天上的星光更亮了,洒在院子里,也洒在不远处的工地上。工地上的照明灯串成一片,像另一串缀在山边的星星,映着员工们忙碌的身影——有人刚来的时候水土不服,天天头痛却没请过一天假;有人家里孩子出生,只在视频里看了一眼,转身又回到了岗位上。洛桑忽然指着天,又指了指工地:“你们看,天上的星星多亮,咱们不就像这些星星吗?凑在一起,就能照亮这高原。”听到他朴实的话语,大家都笑了起来。
等铁路通了,列车会载着藏区的青稞、松茸驶向远方,也会载着外面的书本、机器走进高原。那时拉月村的夜晚会更热闹:天上的星光,工地上的灯光,乡亲们和建设者们的笑声,会凑成一首最动听的歌,在林芝的秋夜里久久回荡。
星光仍旧璀璨,落在每个人的脸上,暖在每个人的心里。这高原的夜,因这份情谊格外温柔;这高原的路,因这份坚守格外宽广。藏汉同胞手拉手、心连心,就像天上的群星,紧紧相依,永远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