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公司 刘旭珂
这几日,办公室门前忽然就热闹了起来。那几棵安静的桂花树,仿佛一夜之间接到了秋风的密令,悄无声息地,把攒了一整年的心事,都化成了星星点灯般的小花。那香气也不是冲的,是软的,是糯的,像一团温暾暾的甜雾,在秋阳里慢慢地漾开。人从树下过,衣角便沾上一段幽香;若是窗子开着,那香气便像有了脚,悄悄地溜进来,连打着的字,仿佛都带上了甜味儿。
这等好事,我们自然是坐不住的。晚饭后空余时,便是我们与桂花的秘密约会时分。我们拿着备好的塑料袋、小竹篮,聚到树下。那米粒儿大小的花朵,金黄金黄的,密密匝匝地缀在墨绿的叶间,像怕羞,又像在逗引。我们不敢鲁莽,只敢用指尖极轻地、极小心地去捻那开得最繁的枝子。那桂花也似通人性,你手一碰,它们便仿佛痒得受不住,簌簌地、笑闹着往下跳,落在地上,铺成一层湿润润、香喷喷的碎金。
最有趣的是兰姐,不顾树下的蚊虫叮咬,依然踩着板凳,高高站着,她仰起头,发丝与金桂一同映在秋光里。那伸向枝头的手,专采挂在天上的“香糖”。我的手指极有分寸地捻住花枝,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指尖传来的触感,唤醒的是记忆里无数个熟悉的秋天。我们采下的不只是一捧桂花,更是漫长时间里沉淀下的、宁静的欢愉。一阵风过,纷纷扬扬的桂花真如金粟雨一般,飘飘洒洒投进大地的怀抱。可还没等我们得意,另一阵调皮的风来,卷着树枝上的花儿,直扑到大家脸上、脖子里。路过的人们无不赞叹一句“这花是真的香啊”。这哪里是采花,分明是一场秋日里最惬意的游戏。
采得的花,我们自是舍不得独享的。一篮送去厨房,王姐是早就在盼着的。她笑眯眯地接过去,倒在滤筛里,用细细的水流极轻柔地淘洗,像是给初生的婴儿沐浴。沥干水分的桂花,便带着一身的水灵劲儿,铺在纱布上,像铺开一袭金色的软纱。秋日的阳光透过纱窗,暖暖地烘着,那香气便被蒸得愈发浓醇了。不过一日,王姐便会变魔术似的端出一笼刚出屉的桂花糕。那糕是雪白的,上面匀匀地缀着些金色的桂花,热腾腾的蒸汽里裹着蜜一样的甜香。咬一口,松软得几乎要在舌尖化开,那桂花的魂魄便顺着那一点甜,悠悠地荡进我的心里。
另一份,则被办公室的兰姐细心筛挑,一点儿一点儿地挑去杂叶、去掉细小的花枝,只留下花朵儿乐着。她是存着要“留住秋天”的念想。她取出早已备下的透明玻璃坛,将我们采来的桂花,披一层桂花、一层晶莹的冰糖,慢慢地码进坛中。最后,注入清冽的高度白酒,那桂花与糖,便在透明的琼浆里缓缓地、如梦似幻地舒卷开来。王姐封坛时,总要在坛口系上一根小小的红绸,她说:“这样,秋天的魂儿就跑不掉啦。”她时常抱着酒坛,对着光瞧,眼里满是憧憬:“等到了年下,风雪天里温上一壶,那才叫一个暖老温贫呢。”
如今,树上的花事已渐渐淡了,竹篮也收了起来。可办公室里的甜,却仿佛刚刚开始。键盘间隙里或许还藏着一两朵干枯的花影,空气里也总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蜜意。每次路过那几棵桂花树,我总会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看看那些藏在叶间的、明年才会绽放的小小花苞。它们静默着,像是在积蓄着一场更甜、更香的梦,等着来年秋风再起时,与我们,再续这一段檐下的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