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版:文艺副刊总第3343期 >2025-10-17编印

山河织就的诗和远方
刊发日期:2025-10-17 阅读次数: 作者:
  五公司 彭麟淇
   晨光漫过项目部的百叶窗,在摊开的《水经注》上投下细密的光斑。我指尖抚过“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的字句,抬头望见吊塔的钢臂正以流云的弧度舒展,将图纸上的虚线牵向天际。那些曾在书香里跋涉过的山川,原来从不是静止的墨痕,它们正顺着我敲击键盘的指尖生长,在钢筋与混凝土的交响里,长成比诗行更结实的轮廓。
   入职那天的晨光里,前辈将一本名为《匠人》的书籍轻放在我桌角,封面的靛蓝像浸过岁月的蓝印花布,洇着与工人们工装相似的温润色泽。初时面对屏幕上滚动的表格,总觉得这些“会议纪要”“考勤统计”与“匠心”二字隔着层雾——直到一次带着相机去工地取景,镜头不经意间捕捉到的碎片,忽然让书页里的文字有了温度。
   镜头对准钢筋棚时,老焊工李师傅正佝偻着背校准构件。我放大焦距,看见他布满老茧的拇指抵在钢筋弯钩处,像在丈量星轨般屏息凝神。“差半度就得拆了重焊,”他对徒弟说的话顺着风飘进镜头,“这讲究跟书里说的‘如切如磋’一个意思。”快门轻响的瞬间,我低头看见相机包侧袋露出的《匠人》封面上,“方寸之间,见天地”几个字正被阳光照亮。
   回办公室整理照片时,发现镜头里藏着太多注解:材料员张姐盘点钢筋时,总用手指逐根划过料单,指尖在数字旁停顿的节奏,恰好应和书里“锱铢必较方见初心”的插画;电工小张缠电线时,手指总在第三圈半处停住,镜头定格的瞬间,与“极致在于分寸”的段落重叠。那些曾觉得抽象的字句,原来早被建设者们写进了日常,顺着我整理相册的指尖,在每张照片的光影里长出了筋骨。
   《丈量世界》的扉页间,不知何时嵌进片干枯的槐树叶,叶脉舒展的纹路,竟与图纸上的等高线奇妙重合。初读时总觉那些经纬度与等高线的记述太过冰冷,直到某个瞬间,字里行间忽然漫出了别样的温度。
   为采写桥梁合龙的通讯稿,我跟着测量队登上临时观测台。风卷着技术员小陈的图纸哗哗作响,他却紧盯全站仪显示屏,食指在数据键上跳跃的节奏,恰似《丈量世界》里“秒级精度”的注脚。“这里的经度偏差0.1秒,桥身就得多扛十吨侧压力。”他忽然转头,“书里说得对,大地从不说谎,你对它多较真,它就对你多坦诚。”
   蹲在观测台边缘俯瞰,正见老工程师王叔用脚步丈量承台基坑的周长。他每走三步便弯腰做个标记,鞋底沾着的黄泥土蹭在白纸上,晕开的圆点竟与图纸坐标完美叠合。“年轻时背经纬仪翻山越岭,现在有了卫星定位,可脚底下的数,还得自己走一遍才踏实。”风揉碎他的话语,恰好落在我翻开的书页上,与“用脚步刻写大地史诗”那句相互映照。
   深夜整理采访录音,指尖抚过白天在施工现场用过的记录本,忽然触到页边一处粗糙的凸起。翻开才见,是午后记录数据时,不慎蹭上的半块凝固的水泥渍。就着台灯光晕细看,那不规则的边缘上,细密的颗粒纹路竟与设计图上的应力分布线隐隐相合。原来那些被我视作枯燥的经纬度,早被建设者们用扳手拧成了钢骨,用汗水浸成了混凝土——小陈记录本上反复涂改的数字,是比等高线更鲜活的地形密码;王叔磨穿鞋底的纹路,在山河间踩出的,正是比书本更厚重的刻度。
   窗外的吊塔探灯扫过稿纸,将“毫米级精度”四个字照得透亮。此刻才懂,所谓丈量世界,从不是用仪器测算天地,而是建设者们把初心当标尺,在钢筋水泥里校准的每一份坚守,在山川江河间刻下的每一道担当。
   站在即将贯通的桥面中段,风正卷着薄雾掠过裸露的钢构。对与岸的塔吊在暮色里遥遥相对,像两个执笔的巨人,正预备在天际线处完成最后一笔衔接。我忽然想起初读《水经注》时的困惑:为何古人总在山河记述里掺杂匠人轶事?此刻终于明白,郦道元笔下的“巴东三峡”,从来不止于地理坐标,更是无数筑路者、治水人用生命刻进大地的记忆。
   老焊工李师傅正给合龙段的接缝预热,焊枪喷出的火焰在钢板上舔出橙红的轨迹,像在续写《匠人》里未完的篇章。“等这道缝焊牢了,两岸的晨雾就能顺着桥面串门了。”他摘下护目镜时,睫毛上还沾着火星烫出的焦痕,那模样竟与书中“以火为笔,以铁为纸”的插画重叠。材料员捧着最后一批质检单走过,纸张边缘被江风掀得发卷,上面的数字与签名,恰似给山河长卷盖下的鲜活印章。
   暮色渐浓时,我摸出随身携带的《丈量世界》,发现书页间不知何时落了粒砂。借着远处工地的探灯光看,砂粒折射的光斑里,仿佛能看见小陈校准仪器时的专注,看见王叔丈量土地时的佝偻,看见所有建设者们手掌与大地相触的瞬间——原来所谓“丈量”,从不是冰冷的刻度,而是将人的温度注入山河的过程。那些钢筋的弧度、混凝土的强度、螺栓的紧密度,都是建设者们写给大地的情书,字里行间全是“不舍寸功”的赤诚。回项目部的路上,桥面的临时照明逐一点亮,在河面上连成道流动的光河。这让我确信:真正的诗和远方,从不在竣工的终点,而在每个正在生长的瞬间里。
   当钢骨接过千年的山河记忆,当匠心续写文明的脉络,原来所谓“诗和远方”,从不是遥不可及的风景,而是有人用扳手拧紧每颗螺丝的认真,用脚步量过每寸土地的踏实,在大地上一笔一划写下的答案。当吊塔的钢臂再次舒展,当未竟的桥面仍在生长,我们都在参与一场盛大的书写——以山河为纸,以匠心为墨,写下去,就是诗和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