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版:文艺副刊总第3337期 >2025-08-29编印

黄百时光
刊发日期:2025-08-29 阅读次数: 作者:
  二公司 邹松英
   当指尖落在键盘上时,我在黄百铁路项目的日子,刚好走过二十三个晨昏。二十三岁,刚毕业的我拖着那只粉色的行李箱——它轻得像没装下多少行囊,却盛着满当当的勇气——一头扎进了这片正在生长的土地。
   二十多天前的初见,如今回想已蒙着层时光的纱。那日的阳光是盛夏最浓烈的注脚,烈得能把树叶晒出金边,我站在项目部门口时,连心跳都裹着灼人的热度。行李箱的轮子碾过地面,“咕噜”声像段青涩的独白,引着我抬头望见“中国中铁”四个大字。它们在阳光下泛着沉稳的光,落进我眼里时,忽然就有了千钧的重量——那是比任何课本都厚重的,关于建设与坚守的注脚。
   办公室张主任领着我往宿舍走,路过食堂时又特意介绍我认识阿姨,那只项目部人手一个的白瓷碗被递到手里时,还带着淡淡的温热。第一顿饭的南瓜甜得恰到好处,绵糯的沙感漫过舌尖,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在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食堂里满是陌生的面孔,却没人让我觉得局促。有人笑着问我姓什么,我大大方方告诉他们我姓邹,他们点头笑着应着,这些带着烟火气的招呼和他们眼里的好奇与热络,像家人闲坐时的闲谈,把初来乍到的疏离感轻轻吹散了。
   劳资工作在第二天便铺展开来。原以为做足了迎接挑战的准备,可真正面对时,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台账、工班……这些词汇像一串绕不开的藤蔓,缠得我晕头转向。对着工人师傅们说话时,声音里总飘着几分悬空的茫然,像找不准方向的风,轻轻打着颤。堆积的资料在桌上摊成起伏的丘陵,那些数字与名字在格子里沉默着,像等待被破译的密码,而我像个刚学步的孩子,在这片陌生的疆域里跌撞,连指尖落在纸页上都带着惶惑。
   好在心底那点不肯退缩的执拗还在。不懂的就追着前辈问,把每个模糊的环节都磨成透亮的玻璃;记不住的就一笔一画写在本子上,让那些名字与流程在笔尖慢慢显形。每个步骤都要在心里过了又过,像工匠打磨铁器,直到摸透了其中的纹路与肌理。偶尔因手生慢了半拍,便红着脸加快节奏,转过身依旧对着那些文档反复揣摩,非要从混沌里理出条清晰的脉络才肯罢手。三周的摸索像穿行在隧道里,凭着一点微光往前挪,等终于能把工作理出眉目时,再看那些表格,忽然就觉得它们有了呼吸——那些曾让我惶恐的数字与名字,如今在眼前温顺地排列着,而我已然能站在这片疆域里,从容地料理好每一处细节。
   七月下旬跟着书记去工区排查的那天,成了这段日子里最亮的光。起初我揣着打印好的台账上了车,心里还揣着几分懵懂——直到书记指着窗外说“那就是四线桥”。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整个人忽然就怔住了。那座尚未成型的桥,像一头正待生长的钢铁巨人静卧在山谷间,桥墩如巨人粗壮的腿脚,直愣愣地扎进地里。塔吊的长臂伸向灰蓝色的天空,在云层里若隐若现。下车走到近前,震撼便更具体了:混凝土在钢筋骨架上泛着湿漉漉的光,风一吹,带着水泥特有的砂石气;远处的山峦铺着层层叠叠的绿,脚下的碎石场却响着叮当的脆响,静与动在这儿奇异地交融,让我第一次真切地摸到了基础设施建设的脉搏——原来那些书本里的“国家工程”,是这样带着滚烫的生命力生长的。
   让我更受触动的,是工人们的生活区。阴天的光线带着点沉郁,板房的铁皮顶在潮气里泛着暗哑的光。他们端着不锈钢碗坐在板房门口的长凳上,额角虽没淌汗,脸颊却蒙着层薄薄的灰,吃饭时也不见半分潦草。有人抬头冲我们笑,露出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脸庞,牙齿白得晃眼。我忽然想起那些在表格里反复核对的名字——原来它们不是冰冷的字符,而是眼前这些鲜活的人:有的衣服上沾着混凝土渍,有的手指关节粗大、握着筷子却很稳,笑起来眼角堆着细纹……他们低头扒饭的样子,让花名册上的名字忽然有了温度。这些数字和表格的背后,是一个个为生活打拼的身影,是一份份沉甸甸的信任。从对着表格手足无措,到能笑着跟工班们从容搭话,舒畅对接,这片土地里藏着的,是比文字更厚重的成长。
   行李箱依旧立在宿舍角落,只是如今再看它,总觉得里面装的早已不止是初来时的勇气。那些食堂里的热汤、工地上的风、表格里的温度,都悄悄落进了行囊,成了这段日子里最珍贵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