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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钟,永远定格在7月27日7时9分。父亲终究没能战胜病魔,去了一个没有病痛苦难的地方,尽管那个地方叫天堂,但天人永隔的哀痛还是撕裂着子女们的心。
我们怀着沉痛的心情料理后事。一家人默默垂泪,低声啜泣。依照老家的习俗,做道场、诵经文、超度亡灵……七月的骄阳炙烤大地,我们按序跪在灵前,汗水混着泪水不断流淌。入夜,一场狂风暴雨骤然而至,仿佛要涤净父亲所有的眷恋。大地震颤,我们的心绪亦在风中翻涌。冰冷的雨点无情敲打,点点滴滴,砸在儿孙心上。乌云蔽月,夜色如墨,唯有灵前烛火在微风中摇曳。后人们不时添纸祈祷,火光映着一张张憔悴的脸,折射出无尽的哀伤。万千不舍化作一夜无眠——这便是“守灵”。
次日凌晨出殡。全家直系亲属披麻戴孝,围聚棺木旁,与父亲遗容作最后诀别,哭声一片。身为长子,我端着灵牌走在队伍最前,不能回头,只将前路引向墓地。儿子(长孙)举着“引路幡”紧随其后。弟弟和弟媳端着供品走在第三。其余晚辈依次扶棺,一路抛撒冥币,燃放鞭炮。哀乐低回循环,众人强忍悲恸,一路缓慢前行。
抵达墓地,举行告别仪式。道士身着法袍,口中念念有词,引领我们围着墓穴转圈,称为“走棺”。接着,将象征“福禄寿喜”的九斤九两大米和硬币分予后人。在“大师”主持下,我们依次行三拜九叩大礼。礼毕,便是垒坟立碑。此时,亲人们须疾步返家。当天傍晚,我与弟弟重回父亲坟前,为他点亮“长明灯”,照亮他通往黄泉的幽径。
葬后第三天,依俗“扶山”。须将老人遗物尽数焚化。当看到衣物中夹杂着几丈布料——那是八十年代,父亲用省下的布票为我们购买的“的确良”“卡机布”,我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父亲一生勤俭至极,舍不得吃穿,只为撑起这个家,倾尽了所有力气。他对我们管教极严,信奉“黄荆条下出好人”。剩饭粒、睡赖觉、不晨读、字迹潦草……都免不了一顿“黄荆条”伺候。自然,我也没少领教。脑海里不时回想起许多父亲严厉管教我们的画面——“黄荆条”下的追逐、那些勤俭节约的细节、舍不得丢掉的旧物件……是的,父亲用一辈子的朴素教会我们对生活的敬畏。想起这些往事,我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中午设“坝坝宴”答谢亲朋。我携妻带子,一一敬酒。几位长辈宽慰我节哀顺变,言说父亲是难得的好人,一生勤劳节俭,极有担当。几番劝慰,却仍忍不住泪落。宴席渐酣,众人相互敬酒祝福,聊起家常。宴毕,弟媳——一位几近文盲的朴实农妇——用打包盒盛了些肉菜,走向街边一位约莫四五十岁的智障流浪汉。那汉子含混不清地请求换成塑料袋,说要带回去给他妈妈吃。弟媳闻言,立刻返回,不仅换了袋子,还特意多添了些荤菜送去。流浪汉接过袋子,千恩万谢,脸上绽开笑容。他佝偻着身躯,却步履轻快,朝着“家”的方向兴冲冲地走去……这哪里是一份宴后的余沥,分明是人间最为深沉孝道文化的传承!
这平凡一幕,如惊雷般震醒了沉溺于悲伤的我。灵魂深处,仿佛被重重叩击。父亲亦是铁路退休工人,对于我们聚少离多的工作性质十分理解,他老人家从未埋怨过什么。回想父亲病重期间,我在外工作对他临终关怀不够。虽然承担了医疗费用,但与日夜守在床前、悉心照料父亲衣食起居的弟弟一家相比,我那点付出又算得了什么?他们倾注了全部心血汗水,却毫无怨言,反而时常宽慰我:“工作要紧,家里有我们!”
夕阳西下,宾客渐散,一家人踏上归途。逝者如斯,父亲生前对我们的教诲历历在目,老人家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是无比宝贵的,我们将铭记这一切,传承他勤俭节约、勤劳朴实的优良作风,这或许,就是对他最好的告慰。
(配图:贵州公司 许玉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