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南公司 张廷胜
“弟弟,你看这太阳,圆得像枚刚剥壳的咸蛋黄,红得要淌油呢!”姐姐举着手机在视频里喊,镜头里衡水湖的落日正浸在粼粼波光里,我捏着手里半颗咸蛋黄低头笑:“可不是嘛,我这正含着一口呢。”咸香混着油脂的醇厚在舌尖漫开时,思绪早顺着那抹橙红飘回了北方的村庄。
家乡的村子挨着衡水湖,夏天的风总带着水汽的腥甜。麦收后的湖畔芦苇丛里,藏着白花花的惊喜。我和姐姐总挎着柳条筐钻进齐腰深的草荡,脚底板踩着软乎乎的泥地,惊起的蜻蜓擦着鼻尖掠过。鸭蛋多半藏在蒲草根部,蛋壳上还沾着湿漉漉的青苔,摸起来凉丝丝的。每次攥着温热的鸭蛋往家跑,裤脚都沾着草叶和泥点,远远就喊“妈,今天捡了八个!”妈妈总在灶台前系着蓝布围裙,接过鸭蛋往陶瓮里码,粗盐粒裹着黄土在蛋壳上簌簌滚动,最后覆上一层透气的棉絮,像是给每个蛋宝宝盖了小被子。十日后开封时,蛋壳一磕就裂,蛋白嫩得像冻,蛋黄红得发亮,筷子轻轻一戳,橙黄的油珠便顺着瓷盘的纹路缓缓淌开,咬一口,沙糯的蛋黄混着流油在齿间化开,连带着喉头都浸得润润的。
父亲那时总在外头跑工程,帆布包上总沾着水泥点子。两三个星期回趟家,自行车后架上准绑着给我们的奶糖,进了门却先摸出竹篮:“走,捡鸭蛋去。”他的大手牵着我的小手踩过湖边的浅滩,凉鞋陷进软泥里拔出时带着“咕叽”的轻响。夕阳把父子俩的影子拉得老长,他裤腿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被芦苇划破的细小红痕。回家后他蹲在灶台边看妈妈煮蛋,等我们捧着蛋吃得腮帮子发亮,便摸出那只青花小酒杯,就着一碟凉拌黄瓜抿两口。酒液滑过喉咙的轻响里,混着我们“爸爸明天还走吗”的嘟囔,他只笑着往我碗里夹块蛋白:“吃完这碗,爸爸下次带你们捡更大的蛋。”
大学宿舍的铁架床上,我的行李箱总躺着个玻璃罐。每次离家,妈妈都要在罐底垫两层吸油纸,把咸蛋黄一个个裹进棉纸码好,爸爸蹲在一旁数:“再塞两个,够他吃半个月。”舍友们围着罐子啧啧称奇,浙江兄弟捏着蛋黄往白粥里拌,四川室友就着辣酱咬得满嘴流油,说“这蛋黄比他们家腊肉还香”。我趴在床沿看他们抢着吃,窗外的玉兰花香飘进来,混着蛋黄的咸香,忽然觉得家乡的风好像也跟着来了。
如今在中铁五局的工地上,宿舍抽屉里总躺着未拆封的包裹。春天寄来的咸蛋黄裹着新麦的清香,夏天的带着湖莲的甜润。这天正对着图纸啃面包,手机震了震,是爸爸的消息:“我和你妈腌了二十个,垫了稻壳防震,三天就到。”指尖划过屏幕时,嘴里的咸蛋黄正簌簌往下掉渣,混着眼角的湿意咽下去,忽然觉得这钢筋水泥的工地上,也长出了一片绿油油的麦子地,地里站着系围裙的妈妈,和蹲在湖边抽烟的爸爸,他们身后的衡水湖,正浮着一轮淌油的咸蛋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