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版:文艺副刊总第3332期 >2025-07-25编印

大山的承诺
刊发日期:2025-07-25 阅读次数: 作者:
  二公司 杨彰举
   雨线如银丝绞成的绳缆,将黔西南的山峦捆缚了三昼夜。窗外稻田田埂早已被淹没,一眼望去,已是一片汪洋。站在木咱镇坝力村的田埂上,63岁的布依族老汉王朝贵望着漫过膝盖的黄水,裤脚卷得老高——往年这时候,他该在水田里插第二季秧苗,此刻却只能蹲在被泡得发胀的竹凳上,看自家三分稻田化作粼粼湖面。
   “溶洞嗓子眼就那么大。”他猛吸一口旱烟,火星在雨帘中明灭。“今年的水,怕是把天都捅漏了。”这位老农用方言形容的“嗓子眼”,正是安龙县喀斯特地貌的天然泄洪系统。全县34条河流半数隐入地下,通过176个溶洞暗河奔向广西。但此刻,位于县城东北的笃山溶洞群正发出闷雷般的轰鸣,直径五米的洞口吞吐着浑黄的洪流,洞顶垂挂的钟乳石被冲得簌簌发抖。水文站的数据显示,近3日降雨量已达327毫米,超过往年整个7月均值。阶梯状地势让西北群山的雨水逐层汇聚,在县城低洼处形成超过12平方公里的临时湖泊。
   对世代栖居于此的20万布依族、苗族乡民而言,这样的雨涝算不上稀罕。招堤街道的苗族阿妈王彩姑照常背着竹篓去赶场,篓里装着防水的火塘糍粑,蒸汽混着雨雾在皱纹里凝结成珠。“九八年的水漫到廊桥,我们在吊脚楼里唱了三天古歌。”但在离坝力村7公里外的铁路抢险工地,38岁的项目经理冉军却熬红了眼。他们负责施工的南昆铁路K411崩塌落石整治工程,正毗邻一处极为陡峭的滑坡体。“刚凌晨巡查,护坡桩已经往外渗黄泥了。”他指着全站仪上跳动的数字,屏幕映着身后戒备森严的警戒线。“最怕的不是停工——怕的是我们的施工扰动了山体,大雨袭来,山洪裹着泥石冲下来……”
   施工区的警示牌在风雨中摇晃,提醒着几米外就是运营中的南昆线。根据百色工务段的调度记录,南昆线平均18分钟就会通过一趟列车,入汛以来已有3趟列车因安龙段路基沉降临时限速。
   冉军的笔记本里夹着最新的地质报告:持续降雨让山体含水率达到68%,接近临界值。头天晚上9点15分,同样施工的清水河工点洼寨西南867米发生塌方,他连夜部署,组织项目抢险队奔赴现场,头灯汇成的光带在岩壁上浮动,像逆流而上的鱼群。凌晨3点41分,随着最后一车石渣被清理干净,既有线隧道恢复通车。
   “咱们的防护棚洞才开始立柱,对山洪和滑坡根本起不到作用。”暮色时分,溶洞的轰鸣突然变调。驻站联络员狂奔而来:下游南盘江水位暴涨,溶洞出口被倒灌的江水堵住了。
   王朝贵蹲在村口的老榕树下,看着施工防汛车碾过水洼疾驰而过,车灯刺破雨幕,他想起去年干旱时开裂的河床——那时他带着孙子在河床上捡螺蛳,如今孙子正在临时安置点的帐篷里写作业,铅笔头在塑料布上沙沙作响。
   雨幕中,工地的活动板房亮如灯塔,冉军正在绘制新的防洪抢险图,马克笔在白板上画出道道红线,像是在给大山缝补伤口。
   “水来得急,去得也会急。”老汉掐灭旱烟,望着远处工地上彻夜通明的探照灯,“只是苦了那些外地来的娃,他们的活动板房工棚,能不能扛住老天爷的脾气?”
   雨还在下,像给喀斯特地貌裹上一层流动的银甲。冉军安全帽上滴落的水珠,砸在新浇筑的混凝土基座上,晕开一圈深灰的印记。在这片被溶洞与铁路切割的土地上,在这白茫茫的雨幕中,每一盏坚守的灯火,都是对大地最深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