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版:文艺副刊总第3323期 >2025-05-23编印

“地心建设者”的夏天
刊发日期:2025-05-23 阅读次数: 作者:
  五公司 钱青青
   夏天,贯穿整个隧洞的是一种轰鸣、炽热、奔涌的节奏。钢铁与岩石的碰撞声在幽深中震荡,混合着通风管道的嗡鸣,编织成地底特有的韵律。头盔上的探照灯扫过渗水的岩壁,折射出的光斑如同被惊扰的萤火,凿岩台车的钢铁长臂在黑暗中舒展,将凝固的乐章注入沉默的山体。这里的季节更迭不凭草木荣枯,当通风管道吞吐的呼吸变得滚烫,当焊枪迸溅的火星与钢架共鸣震落最后一丝春寒,建设者们知道,隧洞的盛夏已然来临。
   洞中无日月,进度即晨昏。防水布下尚存余温的饭盒,对讲机里接连不断的指令,交接班时沾着油污的施工日志,构成了隧洞特有的昼夜更替。技术员蜷身在临时支起的图纸桌前,安全帽檐压着被汗水浸透的额发,计算器按键的嘀嗒声混着岩壁淋水的滴答。当新支立的钢拱架在探照灯下泛起冷光,当激光导向仪的红线刺破尘雾,时间的流速便在进度表上具象成不断攀升的进尺数字,这并非地表用温度标记的夏日,而是以振频丈量的季节,每一组爆破参数、每一次注浆压力、每段钢拱架间距,都在岩层深处刻下属于建设者的盛夏刻度。
   爆破后的硝烟刚刚散尽,支护工人便如壁虎般攀附岩壁,将锚杆楔入大地的骨缝。他们的安全绳在探照灯下划出银色弧线,沾满岩粉的工装反光条在黑暗中连缀成流动的星河。隧洞的底色是锈红与混凝土的灰。若以工程蓝图作喻,勘探阶段的银白钻头透着谨慎锋芒,竣工时刻的穹顶蓝沉淀着从容,而盛夏恰处于破岩与贯通的临界,既有掘进千尺的豪情,又怀触摸光明的渴盼。
   金属与岩层厮磨的热浪在通道里蒸腾。焊工面罩前迸射的橘色流星,遇冷凝结成钢结构的关键骨节;安全员穿行在钢铁荆棘丛中,强光手电掠过每个螺栓节点,如同将军检阅列队的青铜甲士;测绘员怀中的全站仪在三脚架上旋转,镜片上的水雾模糊了现实与蓝图的界限。掌子面上星罗棋布的雷管阵列,恰似刺入山体的针灸银毫;泵车嘶吼着将混凝土注入岩隙,宛若为山脉续接金刚经脉;测量激光束在尘雾中反复校准,犹如为大地经络施针的赤色火线。
   人们总惯于吟咏春风秋月,却鲜少聆听地心深处的长歌。那些被岩粉染白鬓角的,被钢筋磨糙掌纹的,被渗水泡皱脚板的建设者们退隐在隧道贯通的光束之后,如同潮水退去时留在滩涂的贝壳。新浇筑的混凝土衬砌还带着余温,通风管道的翁鸣仍在山体间回荡,而这条地脉通道,终将成为地表世界浑然不觉的血管,默默承载着地面上那些关于夏日的喧哗与骚动。
   隧洞的夏天没有蝉鸣,却留下了钢钎与岩层的对谈;不见荷花,却绽放过千万簇焊枪的火星。当第一股清流将来穿越这条山脉,润泽下游龟裂的田地时,那些嵌在衬砌里的监测仪器,那些隐在排水孔后的止水带,都在无声讲述某个被山体封存的盛夏——那个属于地心建设者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