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司 邓碧婵
立夏的前一天,手机屏幕亮起熟悉的号码。接通瞬间,母亲的声音裹着电流杂音从听筒传来:“婵宝,过几天立夏,记得熬粥,给孩子送些去。”那声呼唤像根柔软的丝线,轻轻缠住了我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我下意识应了声“嗯”,可握着手机的指尖却泛起凉意——儿子住校,我吃食堂,平日里几乎不进厨房,又哪会熬什么粥呢?
母亲似乎隔着电话线察觉到了我的犹豫,立刻絮絮叨叨起来:“买点豌豆,提前把干笋、糯米泡发,豆腐泡、瘦肉要切丁,还有粉丝……”我机械地“好,好”的回应着,余光却不自觉扫过办公桌上堆积的资料,瞥见电脑屏幕上弹出的员工体检资料。就在这一瞬间,三十多年前的记忆突然冲破时光的闸门,汹涌地扑面而来。
那时的我刚从卫校毕业,被分配回家乡耒阳,在二处工地医院工作。医院的条件简陋得让人难忘,病房和宿舍都是用牛毛毡搭建的。一到冬天,凛冽的北风就顺着牛毛毡的缝隙长驱直入,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直直往骨头缝里钻。即便裹着厚厚的棉被,后半夜也常常被冻醒,本就体寒的我,手脚总是冰凉到天亮。
最让人苦恼的是房顶的老鼠。每当夜幕降临,它们便开始在薄薄的牛毛毡顶棚上“开大会”。窸窸窣窣的跑动声此起彼伏,时不时还会传来 “啪嗒”一声,也不知是掉落的碎砖,还是老鼠打架撞落的物件,扰得人从睡梦中猛然惊醒。
医院的同事大多是外地人,背井离乡的生活总带着几分孤寂。那些年,每到立夏节,母亲总会在凌晨四点多就摸黑起床,在灶台前忙碌开来。她要赶在我清晨上班前,把一锅立夏粥熬得香浓软糯,再用大号铝锅满满当当地装好,叮嘱我带去医院和同事们分享。母亲常说,立夏吃粥,能保一年平安健康。她把对我和异乡同事们的关怀,都熬进了这一碗碗热气腾腾的粥里。
其实,熬立夏粥的习俗在耒阳由来已久。从明末清初起,家乡人就用这种方式互相提醒,莫忘农桑,不误农时。每到立夏前一天,家家户户便开始忙活起来:泡发干笋、准备食材。到了立夏当天,大米冷水下锅,水开后,瘦肉、糯米丸子、粉丝、干笋、香椿、猪杂、红枣、豌豆、豆芽、鸡蛋等十几种佐料依次入锅,最后用温火慢慢熬煮。粥熬好后,邻里间还会相互赠送,传递这份温暖与祝福。
那些年母亲熬的立夏粥,成了我和同事们之间最温暖的羁绊。如今回想起来,那碗热气氤氲的粥里,熬着的不止是五谷杂粮,更是母亲数不清的牵挂与爱意。记得去年视频时,母亲捧着一碗粥凑到镜头前,笑着说:“看,你最喜欢的糯米丸子,今年我多放了些,以前你同事也爱吃。”她满头的白发比粥里的粉丝还要显眼,眼角的皱纹里藏着说不尽的寂寞,却依然惦记着远方的儿女和我曾经的同事们。
挂断母亲的电话,我忽然惊觉,这么多年,我总在忙碌中忽略了立夏节的仪式感,却忘了母亲始终年复一年守在灶台前,牵挂着远在他乡的我们。我赶忙拨通在邻市的姐姐的电话,听筒里传来她熟悉的声音:“我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放下电话,我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心中暗暗决定:明天,我也要亲手熬一碗立夏粥,把那些被时光冲淡的温暖,一点一点重新熬进往后的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