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桥公司 谢 妮
清晨打开手机,微信运动里母亲的步数早已显示破千。视频接通时,她正梳着利落的盘发,在社区广场上打着太极拳。玫红色的太极服被晨风鼓起,宛如一朵永不凋零的花。70岁的她总说自己还年轻,要把日子过成滚烫的诗行——这话我深信不疑,毕竟记忆里的母亲,从来都是生活这场大戏里最耀眼的主角,更是我人生路上最明亮的引航灯。
时光回溯到三十年前的小镇。身为警察的父亲经常在外出警,家中大小事务便全落在母亲一人肩头。母亲是镇上的一名初中英文教师,在没有打印机的年代,试卷全靠铁制钢板和刻笔手工油印。她总说“字是老师的脸”,这句话成了她始终坚守的职业信条。每当夜幕降临,家里总会响起沙沙的刻板声。昏黄的灯光下,她戴着套袖,手腕悬在钢板上方,油墨浸透的蜡纸上,英文字母像列队的士兵般工整。有次半夜醒来,我看见她正皱着眉头对着试卷反复比对,在重重叹了一口气后,把写了大半的蜡纸揉成团扔进了纸篓。她说:“差一点都不行。”这份严苛不仅刻在油墨里,更融进了她的教学日常。她的教案本上,密密麻麻批注着每个学生的学习特点,连字迹潦草的学生作业本上,都能看到她工工整整的示范修改。这份对细节的执着,直到我参加工作后才真正懂得:那些深夜伏案的侧影,不仅托起了学生们的未来,更在我心里种下了精益求精的种子。每当工作陷入瓶颈,母亲批改作业时微微佝偻的背影,总会化作一道光,穿透迷雾,照亮我继续前行的方向。
母亲就像一台精准的时钟,将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小时候家境拮据,父母微薄的工资仅够维持日常开销。为了贴补家用,她在派出所后院山脚开垦出一片菜地,搭起鸡舍、兔笼和猪圈,这里成了她的“第二战场”。天还没亮,就能远远听见她的吆喝:“都别抢!留着劲儿下蛋!”老母鸡扑棱着翅膀抢食,她一边训斥一边手脚麻利地添食。喂完家禽,她又匆匆赶往菜地,浇水、除草,侍弄着青菜豆角。忙活完这些,她还要准备早饭,再用自行车一前一后载着我和姐姐去上学。下班回家,她顾不上休息,系上围裙就开始做饭,杀只老母鸡的功夫,还要一边剁肉一边不忘呵斥院里疯跑的我们,手里的菜刀咚咚作响:“别玩了,赶紧把作业写了!”可当油锅里的鸡腿炸得金黄,最肥美的肉块早被她夹进我们碗里,她自己只啃着鸡爪说:“你们正长身体呢,多吃点!”这些画面就像老照片,深深印在我心里。后来我学着操持家务、照顾家人,才发现那些娴熟的动作里,全是母亲的影子。
母亲的人生从不安于现状。九十年代末,她因身体抱恙办理了内退,却不甘于在家休养,毅然转身扎进保险行业。那个暴雨倾盆的傍晚,我至今记忆犹新。父亲担心母亲的身体,提出替母亲去送保单,她却坚定摇头,执意披上雨衣:“人家信任的是我,换个人去就是失信,决不能让信任我的人失望。”看着她冲进雨幕的背影,担忧与心疼在内心翻涌。这份对承诺的坚守,在我工作后遇到难题时,总会给予我力量。那些加班到深夜的日子,那些咬牙坚持的时刻,只要想起母亲在风雨中骑行的身影,疲惫便会消散,重新充满前行的动力。
正式退休后,母亲将“要强”活成了另一种姿态。她把自己的老年大学课表排得满满当当,合唱、书法、二胡、古筝、太极拳、柔力球、门球……每一项都全身心投入。第一次听到她拉出激昂的《赛马》时,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第一次看她身着艳丽旗袍登台表演古筝,指尖在琴弦上翻飞,全然不见岁月的痕迹。她还带着老姐妹们参加各种表演和比赛,从服装挑选到动作编排,事事亲力亲为。有次凌晨一点多,我看见书房门缝里还透着光,推开门,只见她戴着老花镜,对着手机视频反复练习新动作,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动作要领和队形变化。“人老心不能老。”她笑着说,“年轻时想做却没机会做的事,现在都要补上。”她这份永不停歇的求知欲,对生活饱满的热爱,也一直激励我在职业生涯中始终保持着探索的勇气,敢于迎接每一次挑战。
这个母亲节,望着视频里神采飞扬的母亲,我忽然明白那些未曾言说的教诲,早已化作生命的底色。她在工作中的专注,生活里的操劳,职场中的拼搏,暮年时的进取,如同细密的春雨,无声浸润着我的人生。就像她最爱的兰花,不争艳不喧哗,却在时光里岁岁绽放,用坚韧的根系,托起我生命中每一段向上生长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