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版:文艺副刊总第3321期 >2025-05-09编印

母亲的絮叨
刊发日期:2025-05-09 阅读次数: 作者:
  二公司 刘家邦
   傍晚六点半,电话准时响起来,屏幕上“妈妈”两个字跳着,像她站在巷口喊我回家时扬起的手。暮色漫上来,她的声音穿过晾衣绳上滴水的蓝布衫,带着晚饭的香,轻轻绕住了我晃荡的童年。
   “今天吃饭了没?”话筒里的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关心。有次我逗她“妈,我都多大了。”那边窸窸窣窣的,像老木门被风推开条缝,过了会儿才听见她说:“你三岁那年发烧,攥着我的衣角喊饿,整夜没松……”她声音轻得像怕吵醒回忆里的夜,我突然看见记忆中的台灯下,她连夜熬粥的剪影在墙上晃啊晃,窗外的雨正斜斜地扑在玻璃上,把夜色洇得发软。
   她的话总在打转,像老纺车吱呀吱呀。去年冬天冷得厉害,她连着三天在电话里说“穿秋裤”,说得我烦了,视频里故意撩起裤脚给她看。她突然不说话了,眼睛盯着屏幕里的枣红秋裤——那是我大学时她买的,都洗得泛白了。她没再说什么,可我知道,那些翻来覆去的话,是她怕时光把我们冲散,拼命用回忆的线把日子缝起来。
   自从她学会用微信,我的手机就常跳出些零碎的消息。早上六点,是新栽的小葱照片,叶子上还沾着露水;中午时分,语音里传来“韭菜花配玉米粥才香”的念叨;半夜里,她发来张星空图:“跟你那儿的天一样亮。”有回加班到凌晨,置顶对话框突然弹出条59秒的语音,点开却是长长的沉默,最后才听见她迷糊的声音:“试试这玩意儿灵不灵......”听得我鼻子发酸,她总在笨拙地追赶着我的生活啊。
   她记性不好,常常转身就忘事,可天气预报却始终记得清清楚楚。年前忙得脚不沾地,她突然打电话说晒了三床新棉被:“过年回来盖。”我正写材料,语气急了些:“知道了,忙着呢!”电话里静了静,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像秋天的叶子轻轻落了地。后来邻居阿姨说,那天老家太阳特别好,她却盯着我小时候的雨靴看了好久——那双褪了色的雨靴,还摆在门廊的老位置。我突然想起《论语》里说的“色难”,原来最难的,是把不耐烦藏起来,好好跟她说句话。
   春节回家,看见她的白发在晨光里闪,像没化的霜。她非要给我纳鞋底,说商场的皮鞋不舒服。顶针在她手上直打滑,那双手早没了当年纳鞋底的利落,棉线半天穿不进针眼。我当即便说:“妈,你教我怎么缝。”她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握着我的手,把针法和那些陈年旧事混在一起说,从中午说到太阳西斜,仿佛又回到我小时候,她坐在门槛上纳鞋底,我蹲在旁边玩泥巴的时光。
   走的时候,她把没吃完的沙糖橘一个个用纸巾包好,饼干也分装进保鲜盒,说路上吃。我进站前,她不断挥动双手与我告别,头发也被风吹得乱蓬蓬的,像朵老了的蒲公英。我突然懂了她的那些唠叨,就像老家灶膛里的炭火,明明灭灭的,总怕凉了,总想着暖着我。
   窗台上的绿萝又长出新藤,顺着阳光爬满了窗台。今天拍了食堂的饭给她,故意说茄子太油。很快收到六十秒的语音,她先说茄子要焯水去油,又说起我小时候偷摘邻居家青椒,被辣得直哭的事。同事笑着问:“阿姨又念叨啦?”我戴着耳机,听着她絮絮的声音,突然觉得这是世上最温暖的声音——有个人,永远把你当成需要叮嘱的孩子,这不就是最珍贵的福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