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版:文艺副刊总第3317期 >2025-04-11编印

香椿锁春意
刊发日期:2025-04-11 阅读次数: 作者:
  华南公司 卿悦
   春分后的工地食堂总飘着一缕清香。掌勺的司大厨把洗净的香椿芽切得细碎,黄绿相间的碎末在热油里打了个滚,金灿灿的蛋液便裹着春色倾泻而下。我望着铁锅里翻腾的春天,忽然听见十多年前的老木门吱呀作响。
   小时候的春天,奶奶总在晨雾未散时唤醒我,竹篓与铁钩相碰的脆响惊落了椿芽上的露珠。老宅小院后的香椿树擎着紫褐色的新芽,在料峭春寒里倔强地舒展身姿。我至今记得她踮脚够高枝时,褪色的棉布衫被晨风鼓成船帆,利落的银发间沾着些许晶莹露水。她带着我用钩子小心地折下芽尖,那枯槁的手腕竟比春风还要轻盈。“留两片嫩叶给它喘气”,她常说香椿树是有灵性的,摘得太狠了,明年就不肯发新枝。
   小屋里,那焯过水的香椿拌着土鸡蛋,能把整个春天的鲜嫩锁进瓷碗里。奶奶总把第一筷子夹进我碗底:“吃了椿头,百事不愁。”她布满裂口的手指摩挲着碗沿,眼角的皱纹里蓄着化不开的春晖。那些年灶台前的絮语,与香椿的清苦一同渗进骨血,酿成乡愁最绵长的底色。
   前几日,在张罗完隧道有形化建设后,二队的技术主管邀请我到工地食堂“尝尝春”。隔着老远就闻见油锅里爆开的清香,司师傅的大铁勺正把第二锅香椿炒蛋颠得金黄透亮。二十几个铝饭盒在窗台前排成歪扭的长龙,蒸腾的热气里浮沉着天南海北的乡音。湖南人小邵笑着介绍怀里那瓶家里寄来的辣酱,来自贵州的苗哥念叨着朋友带来的脆哨,河南的老郑说起女儿高考模拟成绩又进步了,四川小夫妻商量着家里的后院要种株小香椿树,等娃娃出生就能摘嫩芽……窗外潜孔钻的轰鸣声里,二十四米长的锚杆正一根根嵌入边坡,正如我们这些异乡人把各自的棱角妥帖安放进共同的蓝图里。司师傅又往我碗里添了半勺,椿芽的紫尖儿蜷在蛋花里,像舒展的纸鹤,把异乡人的乡愁举过云端,留下在春日里沸腾的欢声笑语。
   自此后,每当暮色漫过钢筋森林时,我总爱绕到香椿树下散步。这株在大岭山森林公园里难得一见的香椿树在混凝土缝隙里扎了根,嫩芽比老家的更加恣意张扬,走着走着我依稀又回到了老木门前,奶奶还是那样踮着脚轻轻的钩下初发的嫩芽。一旁的现场,灯彻夜亮着,焊枪溅起的金花缀满框架梁,正如多年前香椿芽尖上跃动的露珠。
   几天后,这颗香椿树又抽新枝了。司师傅如往常般采摘着嫩芽,但这次他说要制成香椿干用阳光锁住这抹春色。或许所谓锁住春色,不过是把天南地北的牵挂,熬成钢筋水泥里长出的融融暖意。当环莞快速路最终化作城市血脉时,我们的椿树会在某个清晨悄悄抽芽,让每个途经此处的旅人,都能嗅到混凝土森林里倔强生长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