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版:文艺副刊总第3311期 >2025-02-28编印

我的爷爷
刊发日期:2025-02-28 阅读次数: 作者:
  成都公司 王志鹏
   阴雨连绵的时候,我回到了艳阳飞雪的山坳。凌晨的电话惊醒梦中人,匆忙中我已经登上了前往河东的飞机。高空的气压差让耳膜轰鸣,像极了凌晨那通电话里,电流裹着父亲那句“你爷爷走了”的嘶哑回响。
   大学的时候坐K字头越黄河穿秦岭,24个小时晃回家。后来通了西成高铁,七个小时就到了。这次归程的舷窗上,凝满了悔恨的泪滴。爷爷走了,像是一个许久方才落地的答案,又像是平静无常的钟声。
   人生终有太多遗憾。过去一年里,爷爷的很多视频电话都没有接,因为不知从何处去拼凑合格的表情和语言,我的回应只有文字和红包的搪塞。那些在开会、在聚餐的快捷回复,最终在黄土下长成带刺的蒺藜,扎破所有自欺欺人的借口。
   也有两年过年没有回老家了,也就意味着上次和他在一起已经有点模糊了。那时他应该步履健硕,长须盈盈,手持八尺棍,在院内为孙儿演示古老的武术套路。我和他相依坐在角落,慵懒地享受太阳的馈赠。也没有为他过过生日,从初中高中起,大学、上班都在外地。小时候分家,老人和叔叔住,怎么想,都找不到天伦之乐中,我对他的依赖与亲情。
   他站在风沙中,挡在雨雪前,从大锅饭到包干,从呵护弟弟妹妹到养育儿孙,从壮年送走奶奶到老年送走太爷,从刻板刚严到垂垂老矣,他已经走过82个年头了。
   爷爷姊妹六人,弟兄中排行长子。身高一米六出头,却是家里的权威。他一生中经历过土改运动、人民公社大跃进、三年灾害,曾经历过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苦难生活,当过生产队的队长,经历过改革开放的时代裂变。作为一名老党员,他守住了一名农民的本分。他一生孝敬父母百里方圆人人皆知,帮扶弟弟妹妹,庄邻四舍个个称赞。他的前半生是苦出来的,在这个本无人烟的湾里衍生了四代人,五个院落。
   记忆中的田湾土地,又高又陡,一道道梁那样横亘着,我曾以为那就是家的全世界。爷爷催人起床的声音、吆喝牲口的声音每天都在湾里回响。种菜的园子里、饮牛喂羊的河道里、翻土施粪的地里、远处二十里的集市上,都有他的足迹。他把时间揉碎了踏在脚下,背着这个家负重前行。
   等我出生的时候,已经过了挨饿的年纪了。他还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耕作在田间地头。他总说洋芋要切“铜钱厚”,麦草垛得堆牲口背,连骂人的唾沫星子都带着苦苦菜的涩味。后来年近古稀,他才退出一线。不过又趴在地里,拾些地衣、杏核、苦苦菜,补贴家用。好在儿孙孝顺,家庭和睦,老年的爷爷没有受罪,看看秦腔,走走亲戚,除去这两年生病,一生平顺。
   够了,爷爷的夕阳永远坠落在了山头。家里人都说他走的很安详,没有受一点罪。半夜说难受,让我弟弟去喊大人,过来时人已经走了。
   我赶回家当天晚上十点多,父亲在镇上接到我。回去的路上,我们简单地聊了一些治丧事宜。外面风雪很大,车内两支烟滋滋地一明一灭。父亲也是早上赶回来的,后来的几天,他都在近乎麻木地忙碌着。
   亲人已故,余撼难消。远远望去,新土堆就的土包面对着河谷静默。
   因着这个缘由,父辈兄弟三家人聚在老家过了年,我们堂妹堂弟也在一起重温儿时的游戏,只是欢笑中再也没有了爷爷的厉喝。隔着那堆土,我们在爱中告别,再以爱延续,白雪皑皑下,来年又是麦苗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