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版:文艺副刊总第3306期 >2025-01-10编印

烟台的冬
刊发日期:2025-01-10 阅读次数: 作者:
  二公司 张泓昕
   前几日,父亲打电话说烟台迎来了今年第一场雪。我脑海中浮现出去年回家时的斑驳记忆。天上压着铅灰色的云,海面卷着凛冽的风。黄昏时,我从村口的小路走回家,特意多绕了一圈,去看看村后的老柿子树。枝头上挂着几个冻得僵硬的柿子,像冬天遗忘在树上的灯笼,枯瘦的树枝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回到家,我看着劈好的可以烧半个月的柴禾,整整齐齐地码在柴房门口,心里想着:雪下来的时候,落在清扫过的院子里,一定很安静,很好看。每年下雪前,父亲都会特意把这些琐事提前做完,就好像要给冬天腾出地方来,让它舒舒服服地降临。
   晚上,雪果然下来了。我靠在窗边,看到纷纷扬扬的雪花像无数个白色的幽灵,从夜空里悄无声息地落下来,落在屋檐上,落在窗外的老槐树上。屋子里一片静谧,只听见炉火微弱的噼啪声。我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冲出去迎接第一场雪。小时候,每次下雪,我总喜欢光着头跑到院子里,张开双手转着圈,仿佛要告诉雪:“看,世上有我这么一个人。”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雪已经停了。我走出家门,看到雪把村子装点得像一幅素描画。街道两旁的老屋上堆着厚厚的积雪,烟囱里冒出的炊烟在清冷的空气中升腾,缓缓消散。我沿着村口的小路往山上走,脚下的雪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站在山顶远望,整个烟台都笼罩在一片银白色的世界里。近处是沉睡的村庄,远处是隐约可见的渤海,海面还翻着薄薄的冰凌。冬天的海,总是格外冷峻,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时间的寒意。
   我低头看着脚下的雪地,不由得想起儿时跟伙伴们堆雪人的场景。那时,我们总是跑到村头的一片空地,用雪堆出一个又一个胖乎乎的雪人,头上扣着破旧的竹篮,鼻子用一根胡萝卜代替,笑得没心没肺。后来,我们渐渐长大,离开了村子,空地上的雪再也没被堆过雪人,只有风从那里呼啸而过,把记忆刮得支离破碎。
   烟台的冬天,是冷的,却也带着湿润的咸味。海风夹着雪花拍在窗上,发出低沉的声音。许多年前的一个冬天,那时我十四岁,跟着父亲去码头卸冻鱼。那天也是大雪,整个码头被冰雪覆盖,像铺了一层厚厚的白布。父亲用麻绳把冻得硬邦邦的鱼捆成一捆一捆,我负责把鱼一捆一捆地搬到车上。雪地滑得很,我摔了好几次。父亲却从不说什么,只是默默看着我爬起来,继续干活。
   那天,我的脚冻得发麻,走路的时候像踩在棉花上。晚上回到家,母亲给我泡了热水,催促我把脚伸进去。我一边忍着痛,一边嘟囔着:“干嘛不早点让我回来。”母亲没理我,只是低头用手帮我揉着冻僵的脚。多年后,每当我走在雪地里,脚底隐隐作痛时,总会想起那个冬天,想起母亲沉默的脸和手上粗糙的茧……
   许多年来,我始终没办法摆脱对烟台冬天的眷恋。尽管它寒冷、刺骨,但也有一种特殊的柔情,埋藏在厚厚的雪层下,等待着被人发现。我总觉得,烟台的冬天,就像是我生命中的某一部分,既是考验,也是归宿。
   那天早上,我在山顶站了很久,直到太阳慢慢升起,雪地里反射出刺眼的光。我忽然想起父亲曾对我说过的话:“冬天再冷,也挡不住春天的路。”我慢慢往回走,身后是逐渐融化的雪地,脚印深深浅浅,延伸向烟台冬天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