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版:文艺副刊总第3290期 >2024-09-14编印

吾父吾师
刊发日期:2024-09-14 阅读次数: 作者:
  路桥公司 李 漫
   广州的九月,阳光灿烂,教师节如约而至,让我又想起了父亲。父亲在遥远的北方,躺在北方干燥温暖的土里,已经整整十五年了。八月份回老家休假,特意买了束他喜欢的菊花,去看他。黄色、暗红色和白色的菊花被粉白色的包装纸包裹着,用同色的丝带绑了,香馨且愉悦,是父亲喜欢的样子。
   高级教师是父亲生前头顶的最耀眼的光环。英语教研组组长,是他一生中当的最大的官,因为这个组长,他常年带着高三毕业班的英语课,一周24节,不算晚自习。
   2009年,在父亲的葬礼上,来了两位陌生的客人,看起来六七十岁的样子,他们的着装体面,举止不凡。在灵堂前郑重地祭奠过父亲后,他们找到了母亲,自我介绍后,他们每人拿出一个颇丰厚的信封,请求母亲收下。母亲坚决不收,几番推让后,他们竟“扑通”一声齐齐跪在母亲面前。“师母,求您一定收下我们的一点心意!这么多年,我们才找到恩师,不想却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是我们的错呀......”
   这两个从中南海退休的父亲的学生,据说一直在打听父亲的下落,只可惜父亲从不打扰他的学生,尤其是升了官发了财的学生,怕给人家添麻烦。到了晚年,他一年中有一半时间随我在广州生活,留给学生寻找他的线索少而又少。
   父亲从西安外语学院毕业后,分配到了大荔县中学,教高中英语,这两个学生当时刚升高二。学生每天放学后打篮球,这也是父亲的喜好,不几日,他们便成了球友,也知道父亲不过大他们五岁。知道他们英语成绩不好,父亲利用晚自习时间帮助他们补习英语,不仅不收钱,还拿出自己不多的饭菜票送给他们,帮扶他们时常叫得叽里咕噜的肚子。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父亲自己也常常吃不饱饭。
   我第一次从别人口中知道一向节俭的父亲竟那般大方。
   1988年,二姐考取中专,成绩排在铜川市第五名,第一志愿报了第四军医大学护士学校。她的班主任看到了招生简章,说是五年中专毕业后,将获得大专毕业证,品学兼优的话,可以继续读本科。全家雀跃,尤其二姐,她甚至想好了,专科毕业后她要再读五年的本科,选择临床专业。很快,市招生办的两名工作人员来到我家,因为是军校,他们要上门考察。
   但是后面因种种原因,二姐没有等来提前批的录取通知书。漫长且煎熬的等待后,她拿到了咸阳市纺织学校的通知书,彼时,国内的纺织行业已经在走下坡路。二姐在毕业后的第四年,她所在的纺织厂倒闭,她成了下岗人员。这是后话。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晚,十一点多了,父亲还没有回家,母亲让我下楼去找。在家属院那个小院子里,父亲坐在平时与同事们下象棋的石桌旁,双手抱着头,手肘撑在石桌上,皎洁的月光下,我看到父亲的双肩在抖动。
   那是父亲一生中唯一一次流泪。
   父亲走后,没有退休工资的母亲每月只能领350元的抚恤金。2017年,母亲80岁了,每个月可多领100元的高龄老人补贴。母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一来没钱二来身体不好,可我不是足球,被孩子们踢来踢去,我是篮球,孩子们争着抢着要我哩!”
   父亲的五个孩子,没有一个大富大贵,都是极普通的老百姓,甚至他的次子,至今无房无车,过得甚是寒酸。可逢年过节,五个孩子想方设法都要聚在一起,围在母亲身边,陪母亲打她最喜欢的双升,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母亲随着年事渐高,进医院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可每一次,孩子们都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从未因为谁去陪护、谁出治疗费而起半句纠纷。
   我想,这就是为什么父亲在临走前没留只语片言的原因。吾父,亦是吾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