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公司 赵海涛
那是很久以前的印象了。
印象中,总是在一个固定的时间,奶奶在屋里隔着厚玻璃看到车子驶近,便急匆匆地赶出来,守在门前眉开眼笑。爷爷也拄着拐杖晃晃颤颤地走到院前小坪中央,他常常是要抚摸我冰冷的双手,然后呼喊一声:“呀,崽崽回来呐。”爷爷的手掌粗糙而干裂,起了很厚的茧,这是长期干农活留下来的,但被他的手捂着,我总是感到很温暖。
屋里一台14寸的黑白电视闹哄哄地叫,画面里传出来的声音吸引来邻居家的小黄狗也跟着摇起了尾巴,同时中气十足地吠几声,仿佛已等待多时。屋旁零星种着几棵李树,到了五六月份天气渐热之时,我常常叫上同村几个小孩,于树下纳凉歇息,仰面是青青红红的李子,随手摘上几个,也不用洗,一口咬在嘴里,酸甜的汁水在嘴里绽放。树叶被风吹落,连同我恬静的心也随之飘扬开来。
院前不远处还整齐地栽着一排桃树,到了夏天成熟时,枝头的桃子一个个红润饱满,令人讨厌的是总有几只馋嘴的鸟儿,先我们一步啄掉桃子最红最甜的一处,留下一个个难看的疤痕。路过的村民若是渴了,也偶尔摘上几个,或是用衣服兜着一些带回家给自家的小孩吃。爷爷奶奶总当作没看见,任鸟尝任人摘,照他们话说反正也吃不完,家里早早摘了一筐,就等着我们放假回来尝尝了。
如今,李树桃园都不在了,连同屋里的两位老人归了土。
年中回趟老家,同村的张奶奶家正张罗着白丧事,还记得奶奶生前最爱和张奶奶闲聊了,两人经常搬来凳子坐在一起有说有笑,互相倾诉着茶余饭后的谈资打发时间,现在也再见不到了。屋前的小山坡被火烧得光秃秃,在夕阳的照射下,整座山都被笼罩在一片羞赧的红色里,红得要燃烧。
张眼望,远近都是一片单调的萎靡色。从前的人家,很多都搬去了城区,老红砖做的房子空在那儿,墙体已经微微向外隆起。屋顶漏下来的光,能照见空气中舞动的尘埃,屋外坪里长的杂草也更是齐人腰身,乱糟糟地挤在一块。墙身被雨水侵染成深色,零散长出青苔。
一个地方竟已“老”成这样!
从前的蓝天、白云、凉风、果树、屋内老人的临行嘱咐声都消散了,连同从前的我也都消弭于回忆之中。
也该回去了,去做自己当前该做的事。
坐在开往长沙的火车上,向着窗外看,看过往风景疾驰而过,消逝不见。从掠过的风到飞翔的鸟,从低伏的草到参天的树......触目所及,无处不是寂静,高楼大厦吞没了植被,稍显灰暗的云侵染了纯白天空。突然间不想再回长沙,安身乡里,置于蓝天白云之下,偶尔寻觅些花草,也未必不好。
我珍视过去,那是我切切实实生活于世的痕迹,有形的无形的,充斥在生命的空间里。但我不是时间的掌控者,当时间的火车轰隆隆向前开,我也只能选择单纯地上路,寻觅新的故事、新的风景。我不溺过往,我更怕没有未来。
我们总是仓皇地从过往中剥离,迈向新的未知,殊不知,留下来的印记,看似山水相隔,其实也不过是紧紧相邻的花纹罢了。记忆转为火焰,在忽明忽暗的梦里上下跳动,在新的站台上照开一条忽远忽近的路。我沿着通路走,连接逝去的风景和新生的期冀。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奶奶带着和蔼的笑容对我招了招手,爷爷也安静地站在旁边,我们就这样安静地望着,直到他们的影子越来越长,越来越远。生命不断坠落,“逝”成了新的另类表达,成了新的轮回开始。就这样在逝去与新生中沉沉浮浮,循环往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