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版:文艺副刊总第3177期 >2022-06-11编印

留守母亲
刊发日期:2022-06-11 阅读次数: 作者:
  电务城通公司张春兰
   我的父亲是“二老工人”,我的丈夫大学毕业后也到了铁路施工工地。一家两代筑路人,成就了三位留守母亲。
   “你不许进我家,你是谁?”一个小女孩坐在门坎上,举着锄草的小挖锄,望着拎着行李包的陌生人,正气凛然地大声说。这就是我童年时代爸爸鲜有几次回家中印象最深刻的一次。
   爸爸是孤儿,妈妈不顾全家人的反对,毅然决然地嫁给了他。妈妈是村里的妇女主任,也是村里文化最高的女干部。妈妈总是很忙,要出工干农活,要照顾我们三姊妹,要在村里扫盲班当老师,还要邻里长邻里短地调解各家“鸡毛蒜皮”的事。晚上妈妈常常搂着我们三姐弟讲童话故事,讲远方的爸爸。那时我最爱问的一句话就是:“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妈妈总是微笑道:“兰兰,你爸爸在很远的地方修铁路,他也很想我们。”
   我八岁那年的冬天,妈妈因为长年过度劳累,生病了。爸爸请假回家照顾了妈妈一个月,但病情始终没有好转。为了兼顾工作和治病,爸爸带着我们来到他的工作单位——武汉枢纽工地。
   我们一家五口住在工地一间“家属房”,就是一个在山坡上临时修建的油毛毡房。公用厨房、公用厕所,条件远比不上农村老家。但我们全家在一起,其乐融融,妈妈在这里度过了她生命中最后半年的幸福时光。妈妈最后一次的头发是我梳的,最后一件漂亮的衣服是爸爸给她穿上的。妈妈永远离开了我们,这是我一生最痛的记忆。我的妈妈,一个留守母亲,勇敢、艰辛、幸福的形象,烙印在我的心里。
   两年以后,我有了继母。爸爸为还清妈妈生病时欠下的债务,把我和两个弟弟送回了老家,与继母一起生活。继母一瞬间从一个姑娘变成了三个孩子的妈妈。
   继母因为角色转变太快,一时难以适应,不知道如何带好这一大家子人。特别是我,一个刺猬一样的小女孩。处于叛逆期的我时常和继母争吵,不论对错,总是莫名地护卫着两个弟弟与继母作对。就这样,我和继母的关系僵持了三年,她包容了我很多。经过艰难岁月的磨合,我们都渐渐适应了这个共同的家,成为彼此亲密的家人。
   记得一个盛夏的午后,继母出工干活时,因喷洒农药中毒。她咬着牙独自承担着,没有告诉爸爸,也叮嘱我们不要讲。第二天她从医院回来,看见我端着水拿着药递过去时,急忙转开头,用手抹了一下眼角。我抬眼望过去,见她红红的眼睛和眼角的泪痕。那一刻我心中十分酸楚,仿佛一下子似懂非懂地明白了继母那份压抑了好久好久的坚忍和苦涩。那晚我第一次背着继母写信,告诉了爸爸家里的一切。
   三年后,我们添了小妹妹,爸爸也还清了债务。爸爸与继母商量后,下决心把我们带到了衡广复线工地。工地在耒阳县城郊区的一个小山坡上,依然是油毛毡房。爸爸工资不高,生活费难以为继。继母很勤劳,经常在爸爸单位打临工,并一直为“双职工”照顾孩子,以补贴家用。
   当初,虽然继母不情愿离开老家,但她最终毅然决然地支持了爸爸,使我们一家人得以团聚。尽管日子过得很清苦,很艰辛,但我们很开心,很快乐。
   继母对我们的读书生活样样操心,晚上督促我们学习,早上煮好饭催我们起床。我们四姊妹先后考上了大中专院校,继母一直以我们为荣。我们也从内心感激继母,是她,给予了我们另一份难能可贵的母爱。不是亲妈,胜似亲妈,又一个留守母亲,坚韧、大度、幸福的形象,烙印在我的心里。
   长沙铁道学院毕业后,我也成为一名铁路建设者。我和丈夫同时毕业,在同一个单位工作,我们幸福地相恋了。可是不久,他因工作需要远调西南,我伤心透了。因为对两位留守母亲的印象刻骨铭心,可遇到挚爱让我毅然决然嫁给了他,不可避免地切身体验到了留守母亲的艰辛。
   1995年,我生孩子时,丈夫正在出差,是继母陪着我进了产房。儿子出生十七天后,他才急匆匆赶回家。儿子三岁那年的一个凌晨,突然浑身上下不停地颤抖,两眼可怜地望着我说:“妈妈我好冷。”我一个人深更半夜地把儿子送进了医院。后来儿子上幼儿园、上小学、练书法、学绘画……都是我又当爹又当妈一直独自承担。由于铁路施工频繁流动的特殊性,丈夫一年到头很少在家。那时的我,就是大半个留守母亲。
   2006年4月30日,突然接到丈夫的电话,说是过了“五一”节要调往洛湛指挥部工作。我愣了好几分钟,脑子一片空白。晚上,他回到家,我突然失控地抱着他哇哇大哭。他紧紧地拥着我,泪流满面地再三安慰和嘱咐:“等儿子放假了,你们要来工地看我啊。”第二天送走他,我紧紧拉着10岁儿子的手,泪眼朦胧,满心伤感。我知道,我要成为一个完完全全的留守母亲了。
   此后五年多时间,丈夫先后辗转广西、青海、贵州,我们夫妻两地分居,天各一方。虽然每天都通电话,但为了使他安心工作,我对工作、家务的艰难应对,对叛逆小孩管教的无奈,对丈夫无尽的思念,只能埋藏在心。
   2009年春节,丈夫驻守工地,我带着儿子远赴青海德令哈,陪他一起过年。尽管条件异常恶劣,那海拔3000多米的雪域高原,仍然掩盖不住我们团圆的喜悦。为了把这份喜悦与大家分享,大年初二我和儿子随丈夫去工地看望留守职工。工地同事像家人一样热情,不停地同我们摆“龙门阵”:“我们在工地很忙,只有两种情况去城里,一是看病,二是洗澡”“暑假我老婆和娃儿也要来看我”“今年通了车,就可以下山了”……当他们遥望远方,激奋地比划着那条新铺建的铁路时,眼前一切艰难困苦和对留守妻子的思念,顿时化作飞扬的神采,油然而生的浪漫乐观情愫,深深地感染着我。
   返程列车上,儿子指着我们合家照中明显苍老的丈夫,向同车的人炫耀:“这是我爸爸,这条铁路就是我爸爸他们修的。”儿子那天真的话语,和那张全家福照片,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恶劣的气候风化了筑路人的容颜,也雕刻出他们的豪迈精神、男人气慨、父亲形象。这是儿子满面的自豪,也是我由衷的慰藉。
   我和儿子哼着《天路》,那悠扬激越的弦律,和着列车富于音乐美感的节拍,把我这个留守母亲的骄傲、倔强、幸福的情怀,带到绵延不绝的远方,飘上苍茫舒卷的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