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版:文艺副刊总第3135期 >2021-07-30编印

一条大河
刊发日期:2021-07-30 阅读次数: 作者:
  贵州公司 文永国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李子书穿过柳树林,歌声越来越近,透过斑驳的树影,一位白发老妇人的背影伫立在坝河岸边。
   老妇人身体瘦弱弓背而立,身旁轮椅上坐着一位头戴钢盔的老汉,在叮叮当当地敲打着什么,听上去像是有节奏的。
   李子书是王家村新上任的村支书。村里的年轻人大都外出了,留守的多半是老人、妇女与儿童,还有回乡养老的城里人。据村民反映,村东头新搬来一户老两口,整天又唱又敲的不消停,扰得四邻不安。
   恰巧,歌声断断续续地传来,虽有些沙哑,但却不失悠扬,莫非就是他们?
   老妇人像录音机似的只唱一段,后来就只唱第一句了。一遍遍翻来覆去的唱,明显有些气力不足,李子书在心里一遍遍地随着哼唱着。
   第二天一大早,李子书刚走进办公室,歌声又流进他的耳谷,许是沾了晨露,稍有些清灵。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李子书为一探究竟,就循着歌声走向坝河岸,躲在一棵柳树后观察着。老妇人穿着一身褪色的旧军装,专注地唱着。坐在轮椅上的老汉,头上戴着钢盔,身上披着一件褪色的旧军装,似乎在伴奏。他们的背影与风中摇曳着的柳枝、野草相映衬,宛如一幅油画,温馨中浸着苍凉。
   老妇人的歌声一停,老汉就像是被按了开关,顿时打了蔫,脑袋一歪睡着了。她给轮椅上的他盖了一块小毛毯,然后坐在轮椅旁的小板凳上,目光越过河水中绕颈而立的白鹭,远眺着。
   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地飞过。老妇人打起精神,看着面无表情打着瞌睡的老汉,轻轻起身,挺挺有些伸不直的腰板,啊啊地清清嗓子。老汉如听到冲锋号一样,顿时在轮椅上也挺了挺腰,正了正头上的钢盔,右手拿一个小木棍,?叮叮当当地敲起胸前摆着的物件,她的歌声再次响起。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几句重复的歌声下来,老汉一直面带微笑,老妇人似乎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喜悦地拍拍轮椅上的他,大声地说:“报告马连长,我们打退了敌人的又一次进攻,上甘岭属于我们的。”老汉两只胳膊高举起挥动着,一只袖管空着半截。
   李子书走了过去,刚想打个招呼,老汉叽里哇啦地狂叫,老妇人像安慰孩子一样,拍拍他的肩,冲着李子书笑了笑,推着轮椅走了。
   一周后,李子书渐渐地与两位老人熟络起来。当老妇人知道李子书是村干部,也在部队当过连长时,就热情地邀请他到家里来坐坐。
   在坝河岸边的一个院子里,两间红砖瓦房,东墙边一棵老槐树下一个个土堆貌似碉堡,西院墙一流的地沟,上面还立着高低不平的砖头瓦块,中间过道成了分水岭。
   李子书推开东屋的门,被眼前的一切怔住了。一台老式电视机正在播放着电影《上甘岭》,一面墙上挂着武装带,五星红旗上镶嵌着数枚军功章,炕上陈列着老柜子、行军被……他自己像是走进了陈列馆。
   老妇人正唱着:“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老汉头戴钢盔,右手拿着木棍,随着歌曲欢快地摇晃着,面前的锅碗瓢盆一起在唱,直到电视机中的五星红旗飘扬在阵地上。老妇人的歌声停了,老汉的笑容也凝固了。
   老妇人这才发现李子书,赶紧请他进屋里坐,倒了一碗水递给他,水碗是军用破旧的,她坐在李子书对面聊了起来。
   原来,她和他是在抗美援朝中认识的,当年19岁的她是文工团演员,他当年21岁是连长。在一次美军飞机轰炸时,他为了救正在巷道里演唱的她,丢了一只胳膊。
   老妇人接着说,他是八十岁那年突然失忆的,他明白时嚷着要回老家,这不就从城里搬回来了。李书记,你说奇怪不,他每天听着《一条大河波浪宽》,居然有了些感觉,能敲敲打打伴奏了。
   老妇人喝了口水继续说,你想到没,我是朝鲜人,名叫李文姖。志愿军回国时,我向组织提出要嫁给他,就和他一起回到中国。他一直喜欢看电影《上甘岭》《英雄儿女》,喜欢听《一条大河波浪宽》,我便让儿孙们给录下来,反复地播放。他似乎听懂了老妇人对李子书说的话,指着电视机哇哇叫。
   原来,这老人家是一级战斗英雄,王家村人。
   岁月如坝河水静静地流淌着,渐渐地,老妇人的歌声也成为了小山村的晨钟暮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