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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静
汪曾祺老先生的《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看完了,舍不得合上书,仿佛书本以外就没了可可爱爱的人间烟火气。真是非常好读的一本“闲”书,如奔赴了一场带着杂念和功利心的宴席,席间却发现只是要你坐下来歇一会,喝一杯不凉不烫的清茶,读一本干净而传神、质朴又简白,结构上没有苦心经营、题旨也不追求玄奥深奇的好书,散场时不觉被洗礼地只剩温暖和热情的文字盛宴。我忍不住回味,原来人的一生可以这样来过,美食、故乡、亲人、挚友、写作、画画和香烟白酒酽茶。
我最近常用“柴米油盐酱醋茶”来形容生活的平淡又冗杂,似乎大大小小的家庭矛盾都跟这七个字脱不了干系,甚至要向生活妥协了,从此将就。眼下三月,虽是花红柳绿,百草萌发,万木滋长,奈何本人无福消受这欣欣向荣,花草过敏不说,就连结束冬眠的昆虫也跃跃欲试出来吓唬我。而汪老先生的一生,正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和花草树木鸟语香,但人家是恬淡自然、优雅圆满的。
看完“日日有小暖,至味在人间”这一辑,我最是释然。原来贪恋美食没有错,原来把满足口腹之欲放在认真做事前面不可耻,原来早在几十年前就有“说不清是异香还是奇臭”的食物。那时候昆明的牦牛肠子灌的血肠和如今长沙的臭豆腐、柳州的螺蛳粉在口味的体验上又有什么分别。汪老的文字和画作如此魔幻,似乎菜市场生鸡活鸭、鲜鱼生肉的异味不再那么讨厌,碧绿的黄瓜、彤红的辣椒和姹紫的茄子,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我甚至想去尝尝平日那闻都闻不得、唯恐避之不及的折耳根了。读完《家人闲坐灯火可亲》,有人想吃高邮的咸鸭蛋,有人联系自己的童年,有人反思亲子关系,而我想我的爷爷了。我爷爷是一位语文教师,和汪曾祺生于一个年代,于2017年初寿终正寝,享年90岁。记得在我开始懂人情世故和家长里短的某年,奶奶跟我说过这么一句话,“你爷爷一辈子没有和人吵过架,一辈子没有凶过学生,也没有对你爸爸他们兄弟几个红过脸”。说这话的奶奶也在前不久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和爷爷在相隔四年的同一天安葬,享年88岁。说回爷爷,读这本书,我时时看到爷爷的影子,高挑挺拔,满头银发,烟不离手,也处处在感受爷爷的性情,温柔纯粹,平和通透,豁达义理。最能体现的莫过于老先生们一同写毛笔字,别人的风格或苍劲有力或风姿翩翩,而爷爷的书法则时常纤纤婉转。
汪曾祺先生的文字拉近了我和爷爷那个年代的距离,可遗憾的是,那个年代里距离我最近的人已经不在了,人生无法补足的缺角越来越多。可我还想听爷爷聊聊他在黄埔军校的往事,我还没搞清楚我们的祖先是因何从哪迁徙而来,为什么方圆能了解到狄姓的别无二家……可惜一切只是如果,唯有此刻袭来的怀念和悲伤是真真切切的。但我依然希望看到这篇文章的你,灶台有汤,窗前有灯,阳台有花。愿你三餐有味,四季有景。愿你有家可回,有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