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司赵亮
天气渐凉,朋友圈有人发道:“冬天到了,又到了吃火锅的季节了”,我看了之后立马回复,火锅这东西,想吃就吃,还分什么季节?过几天又有人问到,吃火锅你必点的是哪三样菜?我说三样哪里够,毛肚鸭肠黄喉鱿鱼还有好多好多,一听你就是北方朋友吧?看来还没有真真切切感受到火锅的真谛!我并非在重庆本土长大,初到重庆时,在菜园坝转长途汽车回母亲的四川老家,顺便就到朝天门去溜达一圈,爬着高高的梯坎,这座城市一来就给人一个下马威,颇有打仗时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奇。而夜幕降临,穿梭在街头小巷,那一锅锅翻滚的麻辣,却又向你伸出了橄榄枝,从而留住了你的人和你的心。解放碑老爷爷吃火锅的雕塑,真是惟妙惟肖。一个约莫六十多岁的老大爷,穿着简单的白色背心,露着肚腩,摇着蒲扇,伴着两瓶山城啤酒,一个人在酷暑里吃火锅也自得其乐。那时候江北渝北还根本排不上号,解放碑和朝天门才是最热闹的地方。你看,黄涛拍岸的是长江,碧水荡漾的是嘉陵江。两条江水漩涡滚滚,清浊分明,在这座城市热闹汇聚,融为一体,穿三峡,通江汉,一泻千里,浩浩荡荡。朝天门不分昼夜,吞吐着这座城市无穷涌动的野心和欲望,这交汇的江水,也像极了鸳鸯火锅。当然,重庆本地人是不吃鸳鸯火锅的,他们喜欢的是牛油味厚重的老火锅。来到一座城市,并不难,难的还是品味江湖里的饭、酒和风骨。现在的每座城市趋于大同,而在90年代却各有千秋。爬坡上坎之后,更显重庆人特色。女人多是媚眼如丝,男人多是粗狂不羁。江边的露天坝子上,或者是夏日凉风习习的防空洞里,一群江湖儿女饮酒作乐,推杯换盏。“乱劈柴、四季财、六六顺、酒端倒”,抑扬顿挫,击掌行歌。怪不得《让子弹飞》里面马邦德那么兴奋的高唱:“要有风,要有肉;要有火锅,要有雾;要有美女,要有驴! 你带着老婆,出了城,吃着火锅还唱着歌”。
重庆人的确差点雅兴,要是能在花园里吃着火锅,两全其美,岂不是更惬意。可是重庆人说不,他们就爱那些偏僻的、简陋的小店,店主深藏功名,调的味道却又惊为天人。小天鹅、德庄、秦妈是招待外地客人的地方,吃的是环境。而莽子的海椒,晓宇的簸,原始的牛油特别的多;大龙的牛肉,渝宗的火,乾矿的麻油随便你喝,这个才是人民舌尖的归宿。兴许重庆人就喜欢在这样喧闹闷热的场合里靠着大声说话、大颗流汗去发泄心中苦闷,长时间热气腾腾的场面,适合掏心掏肺,适合互相诊断,没有虚假,没有炫耀。当啤酒白酒落入杯中喝进肚中,每个人都能以有限的经验,通透且游刃有余地拆解人生。前半场等着火烧开,可以迅速烫毛肚,一口一个脆。意气风发,满面红光,带着许久不见的激动;后半场火逐渐关小,味碟里的油开始凝结,捞几根口感绵长的豆芽,开始跟自己斗狠,跟对方倾诉衷肠。歇斯底里,最终抱头痛哭。
人生急匆匆,偶尔退一步在火锅的温度里寻求海阔天空。生命中的凄苦风雨和摇摆飘零都在这锅里溶化、煮开、绽放。在这翻滚沸腾的红汤里,我们吃自己也吃对方。生命纠缠在一起,唇齿相交,相濡以沫,生活的酸甜苦辣被锅里的汤和锅外的酒重新加热。又麻又辣,从热到冷,亦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