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电公司张春兰 父亲是“二老工人”,丈夫也在工地。一家两代筑路人,成就了三位留守母亲。
母亲
“你不许进我家,你是谁?”我坐在门坎上,举着小挖锄,望着拎着行李包的陌生人,正气凛然地大声说。这就是我童年时代爸爸一次回家时最深刻的印象。
那年我六岁。几天前的一个早上,天麻麻亮,妈妈摇醒熟睡的我,满头汗水艰难地对我说:"兰兰,快去叫外婆过来,快点!"外婆来了,妈妈生下我的小弟弟。舅舅去镇上给爸爸发了电报。
爸爸是孤儿。妈妈不顾全家人的反对,毅然决然地嫁给了爸爸。妈妈是村里的妇女主任,也是村里文化最高的女干部。妈妈总是很忙,要出工干农活,要照顾我们三姊妹,要在村里扫盲班当老师,还要调解各家"鸡毛蒜皮"的事。晚上妈妈常常搂着我讲童话故事,讲远方的爸爸。那时我最爱问的一句话就是:"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妈妈总是微笑道:“兰兰,你爸爸在很远的地方修铁路,他也很想我们。”
我八岁那年的冬天,妈妈因为长年的过度劳累生病。爸爸请假回家照顾了妈妈一个月,但病情始终没有好转。为了兼顾工作和治病,爸爸带着我们到了武汉枢纽工地。
我们一家五口挤在工地一间“家属房”。这里所谓的房子,就是在一个山坡上临时搭建的油毛毡房,公用厨房,公用厕所,条件远比不上农村老家。但我们全家在一起,其乐融融,妈妈在这里度过了她生命中最后半年的幸福时光。妈妈最后一次的头发是我梳的,最后一件漂亮的衣服是爸爸给她穿上的。我们和爸爸在一起了,妈妈却永远离开了我们,这是我一生最痛的记忆。我的妈妈,一个留守母亲,勇敢、艰辛、幸福的形象,烙印在我的心里。
继母
两年以后,我有了继母。爸爸为还清妈妈生病时欠下的债务,把我和两个弟弟送回了老家,与继母一起生活。继母一瞬间从一个姑娘变成了三个孩子的妈妈。
继母因为角色转变太快,一时难以适应,不知道如何带好这一大家子人,特别是我,一个刺猬一样的小女孩,时常和继母争吵。就这样,我和继母僵持了三年,继母包容了我很多。记得一个盛夏的午后,继母出工干活时,因喷洒农药中毒。她咬着牙独自承担,没有告诉爸爸,也叮嘱我们不要讲。第二天她从医院回来,看见我端着水拿着药递过去时,急忙转开头,用手抹了一下眼角。我抬眼望过去,见她红红的眼睛和眼角的泪痕。那一刻我心中十分酸楚,一下子明白了继母那份压抑了好久好久的坚忍和苦涩。那晚我第一次背着继母写信告诉了爸爸家里的一切。
三年后,我们添了小妹妹,爸爸也还清了债务。爸爸与继母商量后,下决心把我们带到了衡广复线工地。工地在耒阳县城郊区的一个小山坡上,依然是油毛毡房。爸爸工资不高,生活难以为继。继母很勤劳,经常为单位服务公司打临工,并一直为"双职工"照顾孩子,以补贴家用。
继母对我们的读书生活样样操心,晚上督促我们学习,早上煮好饭催我们起床。我们四姊妹先后考上了大中专院校,继母一直以我们为荣。我们也从内心感激继母,是她,给予了我们另一份难能可贵的母爱。不是亲妈,胜似亲妈,又一个留守母亲,坚韧、大度、幸福的形象,烙印在我的心里。
我
长沙铁道学院毕业后我也成为了一名铁路建设者。因为对两位留守母亲的印象太深刻,我坚持结了婚就要在一起,不然就不结婚。
我和丈夫在同一个单位工作,结婚不久,他因工作远调西南,我毅然决然地追随着他,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切身体验到了留守母亲的艰辛。
1995年生孩子时,丈夫正在出差,是继母陪着我进了产房。儿子出生十七天后,他才急匆匆赶回家。儿子在三岁那年的一个凌晨,突然浑身上下不停地颤抖,深更半夜我一个人把儿子送进了医院。后来儿子练书法、学绘画、上幼儿园、上小学……我又当爹又当妈一个人拉扯着。由于铁路施工频繁流动的特殊性,丈夫一年到头很少在家。那时的我,就是大半个留守母亲。
2006年4月底,接到丈夫电话,他被调往洛湛指挥部工作。我成为了一个完完全全的留守母亲。
此后五年多时间,丈夫先后辗转广西、青海、贵州,我们夫妻两地分居,天各一方。虽然每天都通电话,但为了使他安心工作,我对里里外外工作家务的艰难应对,对叛逆小孩管教的无奈,对丈夫无尽的思念,只能埋藏在心。
2009年春节,丈夫驻守工地,我带着儿子远赴青海德令哈,陪他一起过年。尽管条件异常恶劣,那海拔3000多米的雪域高原,仍然掩盖不住我们团圆的喜悦。为了把这份喜悦与大家分享,大年初二我和儿子随丈夫去工地看望留守职工。工地同事像家人一样热情,不停地同我们摆“龙门阵”:“我们在工地很忙,只有两种情况去城里,一是看病,二是洗澡”;“暑假我老婆和娃儿也要来看我”;“今年通了车,就可以下山了”……当他们遥望远方,激奋地比划着那条新铺建的铁路时,眼前一切艰难困苦和对留守妻子的思念,顿时化作飞扬的神采,油然而生的浪漫乐观情愫,深深地感染着我。
返程列车上,儿子指着我们合家照中明显苍老的丈夫,向同车的人炫耀:“这是我爸爸,这条铁路就是我爸爸他们修的。”儿子那天真的话语,和那张全家福照片,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恶劣的气候风化了筑路人的容颜,也雕刻出他们的豪迈精神、男人气慨、父亲形象。这是儿子满面的自豪,也是我由衷的慰藉。
我和儿子跟随韩红哼着《天路》,那悠扬激越的弦律,和着列车富于音乐美感的节拍,把我这个留守母亲,骄傲、倔强、幸福的情怀,带到绵延不绝的远方,飘上苍茫舒卷的云端……